窗外的陽光已經漸漸西去,下午的光線正是最熱烈的時候,將風棲死人般青白的臉染上了幾分暖色,恍然間又有點他健康的時候那種風華絕代的韻味了。
時寒黎望著他,就隻是在望著他,她現在從身體到精神都處於拉緊許久的疲憊中,不適合再做任何事情。
她想起剛剛得知的那個驚世駭俗的計劃,按照他們的選拔標準,她認識的這些人應該都可以進入名單之中吧,他們都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時寒黎發現自己想不出來他們的回答,也許她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了解他們,即使在這個世界停留得再久,她也終究沒有什麼歸屬感。當然,對之前那個世界她其實也沒有什麼歸屬感,她這種人沒有來路,也看不到自己的歸途。
其他人眼裡的她再強大到無懈可擊,她心底有一塊部分也始終是空曠茫然的,她一直都在努力地活下去,但她並不知道活得這麼辛苦有什麼意義。李鶴說對人世沒有牽絆的天才是危險的,她不覺得自己是天才,但她承認自己很危險,如果殷九辭失控能有很多人製止他,但一旦她失控,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攔她。
而她居然被這個世界的人視為人類的希望。
說白了,她救人,殺喪屍,都隻是因為她想這麼做,而不是她感情趨向她這麼去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去做,她能救人,反手也能殺人,善惡全在她一念之間,這些人居然不覺得這樣的她很危險麼?明明比起殷九辭,她才是那個對人類沒有感情的怪物。
她缺少的感情讓她無法描述自己這種複雜的想法,但她覺得這一切都很荒誕。
時寒黎望著沉睡的人,輕聲說:“風棲,如果你醒著,你會為我分析一下麼?”
風棲當然不會回答,她轉頭望向窗外,在這一瞬間,疲憊感讓她如同墜入深海,她沉沉地下落,在海中化掉了。
“風棲,我需要心理醫生了。”
她這麼坐了許久,直到橘紅色的夕陽灑進病房中,明明光線那麼暖,房間裡還有兩個人,卻透露出一種徹骨的孤獨感。
突然,病房的門被人敲響,時寒黎紋絲不動,隻抬眼看向門邊。
她進來的時候沒有關門,有兩個人正站在病房門口,一個明顯是樓下負責守衛的戰士,手中還拿著槍,而另一個……
時寒黎有些渙散的眸光重新凝聚,這是個渾身都很潦草淩亂的女人,頭發也亂糟糟的,夾雜著絲絲縷縷的白發,她看起來很疲憊,但眉頭皺著,眼中有著嚴厲的光。
她不算很年輕,眉眼卻非常美麗,即使渾身已經破敗成這樣,也依然能看出她從前的風光,更重要的是,她的眉眼和風棲有七分相似,單獨看的時候不覺得,當兩人的臉擺在一起,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們之間有著血緣關係。
時寒黎意識到了這是誰,中心基地效率感人,早上剛和張青黛說的找人,下午人就被送進了病房。
“閣下,這是您要找的人。”戰士行了個禮。
“我知道了,回去吧。”時寒黎的聲音有些微啞,語氣聽起來柔和了很多。
戰士轉身離開,女人站在門口遲遲不肯進來,她緊皺著眉頭不斷地打量著,打量完了房間又打量時寒黎,最後才把目光集中在自己的兒子身上。
她走進來,停留在病床的另一邊,“他怎麼了?”
時寒黎下意識地感覺有些不對,末世中失散了這麼久,母子一人杳無通訊,這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是和孩子久彆重逢的母親會用的語氣,透著一股責難和冷漠。
有一種“作為母親的我活得這麼慘他為什麼能安安穩穩住在這麼好的病房裡還不叫我”的感覺。
“受傷了。”時寒黎看著她,“在和喪屍的戰爭中受了很重的傷,差點就活不下來了。”
“差點就活不下來了?看起來還好。”女人說,“他什麼時候來的?”
時寒黎沉默一瞬,說:“昨天。”
女人眼中的嚴厲不滿這才消散一些,她低頭看著風棲,說:“就一直這麼昏著嗎?”
時寒黎嗯了一聲。
“算他還有良心。”女人說,“他為什麼能住這種病房,是他成為高階進化者了,還是托你的福?”
時寒黎已經開始不耐煩了,如果是平時她也許還有耐心多交流幾句,但她現在精神本來就不太好,她聲音冷漠下來:“這有什麼關係麼?你們久彆重逢,作為母親,就不關心他麼?”
“我剛才已經問過了,既然能活下來,還要多說什麼?”女人看向她,她似乎是習慣處於上位了,即使已經這樣落魄,在自己的兒子麵前似乎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身份,“那些戰士很尊敬你,看來是托你的福,不是他自己多有本事,阿姨謝謝你了。”
時寒黎說:“你真的是風棲的母親麼?”
女人點點頭,把花白的頭發往上捋了捋,“有這張臉,沒人能認錯吧。”
時寒黎說:“他父親呢?”
女人沉默片刻,說:“死了。”
時寒黎皺起眉。
“不管怎麼樣,謝謝你給風棲治病。”女人的舉止和言辭其實都很優雅,她說話時有些慢條斯理,還會望著對方的眼睛,“不過我現在沒有錢能給你,你也看到了,我不再是從前風光的許教授了,我連自己活下去都勉強。”
“我不需要錢。”時寒黎漠然地說。
許容明顯地鬆了口氣,即使她已經從高高在上的殿堂級音樂家落魄成了這個樣子,向彆人示弱的時候還是會令她難堪。
時寒黎不再說話,許容也一時無言,兩人居然就這麼靜默下去,幾分鐘之後,許容站起了身。
“既然你能救他,那我就走了。”她說,“我不是醫生,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
時寒黎慢慢地抬起頭,“既然你不在意他,為什麼還要特意來看他?”
“他是我兒子,我怎麼會不在意他?”許容說,“他從前是讓我驕傲的孩子,但現在世道變了,我們耗費半生學來的技能在這種世界上毫無作用,他幫不上我,我也幫不上他,還要綁在一起乾什麼呢?”
“所以你過來看他,隻是想要確認能住進這中心區的醫院,是不是你兒子自己的本事。”時寒黎確認般地說。
“算是吧。”許容冷淡地點頭,“既然他也沒有什麼能力,那我不會再來打擾他,他也不用再來找我,我們各自有命吧。”
她轉身離開,時寒黎沒有阻攔她,她挺拔的背脊靠在椅背上,闔眼捏上自己的眉心。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就像這世界一樣讓人看不到光。
當敲門聲再次響起,她眼睛都沒有睜開,直接說:“出去。”
然而那人沒有走,時寒黎睜開眼,一個醫生模樣的人站在門口,目光定在她左手中指,在昏暗中光芒素白的戒指上。
“是您按的病床鈴嗎?”他小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