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時寒黎第一次在這麼準時的時間吃上晚飯，他們四個人圍坐在大桌子的一角，頭頂有著柔和的燈光，鄭歲歲吃飯很慢，一邊吃一邊看著牛奶皺眉，一看就很不想喝。
人就是這樣，在隻有自己一個人挺著的時候什麼苦都能吃，而一旦有了關心你保護你的人，承受能力反而比原來差了，總是想要撒嬌，想要有一絲絲任性的權利，小孩子尤其如此。
於是顧桑雪和裴沐星就看著時寒黎嚴肅地盯著鄭歲歲，一副她不喝她就不移開目光的架勢，在這種高壓下鄭歲歲皺起了臉，裴沐星輕咳一聲：“有糖或者蜂蜜嗎？加點甜的也許孩子就喜歡喝了。”
“啊，還真有。小孩子吃太多糖不好，倒點蜂蜜倒是可以。”顧桑雪起身去廚房拿，還打趣地說，“沒想到裴秘書年紀輕輕，這麼有育兒經驗。”
“隻是看過彆人帶孩子。”裴沐星笑笑，“其實小孩看起來思維天馬行空，但實際上很好懂的，很多時候孩子任性哭鬨隻是囿於無法很好地表達自己的需求，隻要以他們的邏輯去思考，揣摩他們究竟想要達成一個什麼結果，會很好溝通。”
這個話題時寒黎完全插不上話，她沒有意識“小孩子喜歡吃糖”，也不知道小孩子吃糖太多會有什麼壞處，如果隻有她自己在，也許在聽完這句話之後會直接拿出冰糖罐子交給鄭歲歲。
顧桑雪舀了一勺蜂蜜回來，加進了鄭歲歲的牛奶裡，鄭歲歲聞了聞，糯糯地說謝謝姐姐，把顧桑雪萌得心花怒放，直接在她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
這麼一來，餐桌上有些莫名沉默的氣氛徹底被打破了，變得輕鬆起來。
其實如果換個飯局，再大的場麵裴沐星也能保證不會冷場，但是麵對時寒黎不得不說他太緊張了，他還在揣摩時寒黎的性格，生怕自己說錯一句話引起什麼後果，而現在看到她和五歲孩子對峙的場麵，心中不知為何驀然就放鬆下來。
“不過帶孩子這種事，光見人乾過，和自己親手做是完全的兩碼事，各個孩子的性格不一樣，需求也不一樣，如果孩子還小而你們也是第一次的話，難免會很辛苦。”裴沐星說，“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去雇傭中心找一個有育兒經驗的女性，應該會有很多人願意接這項工作。”
顧桑雪眼神一急，時寒黎沒怎麼想就拒絕了這個建議：“歲歲身份特殊，不可以讓外人隨意出入。”
這話一出，顧桑雪和裴沐星都望了過來。
他們都不知道這個女孩是誰，和時寒黎是什麼關係，顧桑雪以為是時寒黎見女孩可憐就想收養，畢竟她一直那麼心軟，一個剛認識的女人求一求她就願意帶她上路。而裴沐星考慮得更多一些，但也沒有什麼能說服他自己的猜測，他比較傾向於這女孩是顧桑雪的什麼人。
時寒黎沒有過多解釋，隻是說：“她要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那不然我每天都來看看你們吧。”顧桑雪說，“中心區的事沒有外城多，我每天下班之後來看看你們有什麼需要，還可以給你們做頓飯。”
裴沐星隱晦地看了她一眼。
時寒黎沉思片刻，她看了眼顧桑雪放在地上的背包。
“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住在這裡，這房子房間很多，我會儘快和你學做飯。”她說，“如果不方便也沒……”
“我願意！”
時寒黎第一次說話被人打斷，她默了默，顧桑雪輕咳一聲，語氣又溫柔下來，“寒黎，從你這裡上班反而比我那裡更近，我可求之不得呢。”
這是個聰明的女人，她知道如果對時寒黎說什麼“我不怕麻煩”或者“我願意一直照顧你們”這種話，時寒黎保不準會拒絕，但她站在自己的利益找了個理由，時寒黎反而容易同意。
果然，時寒黎眉宇間的猶豫消失了，她鄭重地說：“那你就住在這裡吧，謝謝。”
顧桑雪晃晃腦袋，也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控製住唇角的弧度。
裴沐星端莊地微笑。
三個大人都吃得差不多了，鄭歲歲也開始喝最後的牛奶，這時窗外閃過一陣紅光，似乎有什麼巨大的機器將這光線從天空掃過去，隨即悠長的鳴笛聲響起，如同波浪一樣擴散開來，略顯急促的音調令房間裡的氣氛立刻風聲鶴唳。
四人都望向窗外，顧桑雪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肅清行動開始了。”
裴沐星說：“是檢查次生物的那個行動麼？”
“嗯。”顧桑雪點頭，“這次據說比上一次更加嚴格，而且沒有提前通知，在前天晚上悄無聲息地就開始了，很多人在睡夢中被帶走，任何疑似隱藏或者幫助次生物的人都會被專人調查，這兩天除了中心區之外，彆的區域全都一片混亂。”
“那為什麼要這個時候鳴笛？”裴沐星說，“我記得這種波段，是代表基地內部出現了重大事故。”
正說著話，顧桑雪的通訊器響了起來，她拿出來看了一眼，神色立刻嚴肅。
“發現高級次生物，但是被逃跑了。”她站起身，“你們不要出去，中心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顯然是要出任務去，時寒黎和裴沐星也站了起來，時寒黎剛要說話，又突兀地頓住，回頭看了鄭歲歲一眼。
她很想親自出去看看情況，這個基地究竟怎麼樣，不是那些站在最頂端的人說的，是千千萬萬普通人的生活展示出來的，但是她不能離開鄭歲歲。
鄭歲歲喝完了牛奶，舌頭轉一圈把唇瓣上的牛奶沫舔了去，然後跳下椅子，去牽時寒黎的手，“時哥哥，我們走吧。”
三個大人都是一愣。
鄭歲歲揚起小臉，笑得像太陽花一樣可愛，“時哥哥，你怎麼把我當成普通的小孩啦？我可是一階進化者誒。”
裴沐星和顧桑雪驀然瞪大了眼睛，震驚地看著這小小的女孩，比起顧桑雪，裴沐星顯然知道得更多一些，他震撼地壓低聲音：“等等，歲歲不會是，不會是……？”
時寒黎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握住了鄭歲歲的手，帶著她一起向門口走去。
“時少爺！”裴沐星快步跟上，“如果歲歲真的是……那在有次生物在外麵的時候帶她出去未免太冒險了。”
“形勢不給她成長的時間，她必須儘快長大。”時寒黎想清楚了這件事，“萬一有一天我不在了，她需要有自保的能力。”
這話讓三個人同時露出了驚悚的神色，顧桑雪焦急地追問：“寒黎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有一天你不在了？明明就算全世界都死光了你都不會有事！”
“家長不都是這麼說話的麼？”時寒黎說，她麵色平靜，“有我在，她不會有事的。”
他們坐上了顧桑雪開來的車，隻有她知道該去哪裡。
中心基地的結構大致劃分為三層，最裡麵的核心是中心區，往外是絕大多數居民生活的地方，是內城，而之前顧桑雪守城的那些區域，則統稱為外城。
中心區的範圍並不大，他們很快開到內城，此時這裡已經沸反盈天，大量的軍隊和人群擁擠在路上，有洋洋灑灑的東西從上空飄落，車輛開始變得寸步難行。
時寒黎伸出一隻手，準確地撈到一張飛舞紙張，發現這是一張宣傳單，上麵用醒目碩大的字體寫著“要求公布聖女的身份信息，拒絕對群眾隱瞞！”後麵洋洋灑灑是一些類似保障群眾知情權之類的發言，時寒黎看了一眼，見鄭歲歲也要湊過來看，她隨手折了個紙飛機又扔出去了。
“該死的！”顧桑雪用力地拍了一下方向盤，“裴秘書，你來開車，我得趕緊進去了。”
“寒黎，我先去出任務。”她從後視鏡裡最後看了時寒黎一眼，“你們注意安全。”
時寒黎點點頭，顧桑雪開門出去，裴沐星飛快地從副駕駛轉移到了駕駛座。
“時少爺，我們現在要去哪裡？”他緊繃地問。
時寒黎半闔著眼，她在聽來自四麵八方的聲音，這裡人聲鼎沸，對於她過於靈敏的五官來說是一種折磨，她傾聽著這些喊叫聲，哭泣聲，維持秩序聲，以及一些人在遊行。
“我們生活得好好的為什麼要突然肅清？你們到底有沒有上麵的命令！”
“管理者就可以不管普通人的死活嗎！你們這是在殺人！”
“反對暴力執法！呼籲讓普通民眾有知情權！上麵究竟隱瞞了什麼，是時候告訴我們了！”
”總有人吃得太飽了。”裴沐星咬牙，眼神冷冽下來，“不管事的人，享受他人勞動成果的人，永遠不知道在這種時代維護這麼大一個基地能夠吃飽穿暖，做點小活就能正常生活下去是一件多困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