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寒黎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做,但看到之後又覺得確實是他們會做出來的事。即使他們已經全副武裝,連眼睛都遮擋得嚴嚴實實,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衝在最前麵的人是邢羽風,她對對方打了個手勢,將人分散向不同的方向,朝巨型水母包抄而去。
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砍掉水母的觸手和口腕,如果來不及把消化腔分離出來,就把它整個傘蓋都帶上去!
有了其他人分擔進攻,時寒黎的身形自由了許多,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虎口,神色有些凝重。
她可以不怕水壓,頂著阻力行動自如,但她的刀不可以突破物理阻礙,她在水下的每一次揮刀都要用上多於在地麵上幾千倍的力量,幾次下來她的虎口和胳膊肌肉都被震裂了,細密的血霧蔓延出去,血腥味在海水中越散越遠。
即使這裡明顯是這群水母的棲息地,但是如今大海中一定不乏比這些水母更凶殘的獵食者,事實上和時寒黎之前遇到的那些變異獸比起來,這些水母甚至算不上多危險,隻是目的是救人以及在水下的環境才將任務難度拉大,她擔心血腥味會將那些真正恐怖的東西給吸引過來。
必須儘快。
時寒黎握緊刀柄,血霧一股一股地從她身上湧出,邢羽風扭頭正好看到,瞳孔驟縮。
但是已經沒有時間在乎那麼多了,死去的人爆發出更多的血液,人類的味道對海洋生物來說不算美味,但沒見過人的會感到好奇,此時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隻能拚命!
這是一場慘烈的海戰,大片大片的紅色在海水中暈染,這些都是最擅長深潛戰鬥的戰士,在殘酷的巨獸麵前仍舊孱弱,有人被連著氧氣瓶一起攔腰絞斷,有人因為潛水服被破壞而迅速壓力失衡,還有人因為直麵劇毒而喪失了行動能力,海洋深處騷動起來,時寒黎聽到了遠方什麼東西在遊動的聲音。
要來不及了。
在付出巨大傷亡的代價之後,水母群也死傷慘重,巨型水母的傘蓋雖然大,但它的觸手隻有幾十根,現在已經全部被斬去,時寒黎對邢羽風打了個手勢,邢羽風對探測器發回了信號。
放鉤!
十條鉤鎖從探測器的各個方向伸展出去,速度快得猶如射出的利箭,這項功能設計出來原本就有兩個作用,一是在萬一探測器在水下出了意外,可以放出鉤鎖將自己鉤在海底懸崖之類的地方自救,而另一個,就是對付這種有特殊需求需要捕獲的海中巨獸!
在這個探測器剛被設計出來的時候,是按照已知的最大水下生物捕獲需求來設計的,正常情況下它能夠抓住一隻重達一百噸的藍鯨,甚至還要更加誇張,之前沒人能想過它有朝一日會被擔心威力不夠,但水母的身體密度要比藍鯨低許多,它如此巨大,卻未必比藍鯨要重。
十道鉤鎖分沉十個方向朝著失去觸手的水母傘蓋延伸過去,現在已經沒有觸手來幫它了,鉤鎖深深地紮透了它的傘蓋,透明的液體和白色的絮狀毒物一起奔湧出來,時寒黎想如果殷九辭在這裡也許事情會好辦一些。
確定鉤鎖定位成功,邢羽風瘋狂對著時寒黎打手勢撤退,時寒黎不再戀戰,和還活著的人一起衝回了探測器內,然後探測器動力加滿,上升!
棧橋裡海水倒灌,時寒黎隨著海水落到棧橋裡,一伸手捏爆了身邊一起漂進來的一隻水母,在濃鬱的海腥味和鮮血的鐵鏽味中,有零落的斷肢跟著一起落入進來。
除了時寒黎之外其他人都無法在水裡呼吸,時寒黎重重拍向棧橋的門,排水裝置迅速啟動,水平麵一層層地降落下去,除了時寒黎之外的所有人全都砸到了地上,掉落在水母和人的屍體中。
時寒黎站在原地,胸口劇烈地喘息,她的鱗片和鰓一點點地消失下去,變回正常人的模樣。
她看向一地的慘狀,眉眼默然,很快棧橋的門打開,剩下的人衝進來,看到這種景象也紛紛陷入了沉默。
邢羽風踉蹌著用剩下的那隻手撐著牆壁站了起來,他的左臂幾乎被整個擰斷了,壓力失衡和失溫,如果再晚回來十分鐘,他可能也會成為那些屍體的一員。
“清理屍體。”他顫抖著啞聲說,“起碼把回來的都帶回去。”
有人憋不出泄露出一絲啜泣。
沒有人抱怨,也沒有人情緒失控,所有人沉默而高效地整理著現場,時寒黎走到邢羽風身邊,查看他的情況。
“上去之後有隊醫。”邢羽風說,“我進化了,這點傷不算什麼,和死去的兄弟們比起來……實在是太過幸運。”
時寒黎察覺出他進化了,她扶著邢羽風走回艙裡,給他進行簡單的止血。
艙裡的氣氛極致壓抑,探測器拖著巨大的傘蓋往海麵攀升,沒有死去的水母不斷撲撞到機身上發出砰砰的聲音,他們現在已經不用再做什麼了,人事已經儘了,接下來就隻能等待命運的宣判。
邢羽風眼神有些渙散,他進入了進化後的虛化期中,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和大腦一起發抖,因為寒冷和劇痛,也因為恐懼。
他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到時寒黎垂著纖長的睫毛,眼中忽然再次浮現出她在水中的那一回眸。
他從來沒想過,有人竟然能將清冷聖潔和豔麗妖異這幾個詞融合在一起。
“……時哥,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麼?”
時寒黎輕聲嗯了一聲。
“廢了這麼大工夫,付出這麼大代價,如果我們救回去的人一個都沒有活下來,你會不甘心麼?”
時寒黎動作一頓,抬眼看向他,“你已經有自己答案了。”
“我?我沒有資格不甘心,我也不能不甘心。”邢羽風目光放空,“對我們來說這是任務,並且是在出發之前就已經知道是九死一生的任務,出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全軍覆沒的準備,如果每一個任務都要顧慮付出的代價值不值得,要考慮努力過後甘不甘心,那太矯情了。我們是已經被馴化成功的機器,但你不同,我從來沒有和……‘普通人’一起執行過任務,有些想知道你的想法。”
時寒黎聽到了預想之外的答案,她思考了幾秒,“你不喜歡你的身份?”
“喜不喜歡這個問題,也很矯情。”邢羽風說,“我可以現在就撂挑子離開,我沒有那麼重要,沒人拿槍逼著我去做任何事,既然我選擇走這條路,就彆說這些了。”
時寒黎站起身,回答了他的問題:“不會。”
邢羽風怔了一下,他混沌的大腦忽然清醒過來,他發現無論是之前在城門的戰場還是這次在水下的戰場,時寒黎才是那個從頭到尾冷靜得令人發指的人,這些殘酷的情景在她眼底換不來多少漣漪,她理智鎮定得甚至不像個人。
他戴上耳機,和水麵的人交流。
這些水母不會善罷甘休,在他們露出水麵的一瞬間一定會爆發最後的反撲,他想對上麵下達準備戰鬥的指令,在接通之後卻聽到了同樣混亂的炮火聲。
“將軍!實在太好了,你們失聯那麼久,我以為出意外了!”大副喜極而泣,“上浮小心,這些水母會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