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聽我說,聽我說。”程揚握住他顫抖的手,尖銳的利爪一點都沒有傷到人類脆弱的皮膚,烘熱的體溫從毛發底下滲透過去,“不管我們是一天後死,一個小時後死,還是十分鐘後就死,起碼我們現在還沒有死,振作一點,撐到最後一刻,好嗎?”
炙熱的溫度讓男人猛地一哆嗦,他望向程揚,身邊呆滯的小女孩嚎啕大哭起來。
兩隻毛茸茸的耳朵拱進了小女孩手中,程揚半蹲在水裡,彎腰低著頭,耳朵在女孩手裡動了動,吸引了女孩的注意。
“喜歡狗狗嗎?現在狗狗來給你加油,要勇敢起來哦。”程揚說。
“狗狗,狗狗……”小女孩哭著抱住了程揚的脖子,程揚摸了摸她的頭。
“狗狗現在要去救更多的人了,你乖乖地跟著大人,勇敢一點,好不好?”
“大家都會死嗎?”女孩問。
“起碼不是現在。”
程揚把女孩放回橡皮艇,對她笑了一下,回身再次撲向最危險的區域,他的上衣出入各種廢墟已經非常破爛,他索性一爪子直接把它扯掉,閃電下映出他標準的倒三角身形與漂亮健碩的肌肉群。
時寒黎降落下去,噗通一聲落到他身邊,程揚的耳朵猛地向後豎了一下,隨即就嗅到了他無比熟悉的氣味,他大喜:“時哥!”
“看見其他人了麼?”時寒黎問。
“老白在三十五區,倩姐也在那裡,其他人我沒看見。”程揚說,“他們打算什麼時候來接收這些幸存者?有幾個是從廢墟底下救出來的,已經要不行了。”
時寒黎說:“避難所裡也進了水,正在進行緊急排水,但是排水口也被水堵住了,收效甚微,暫時收不進去了。”
她剛才遇見了顧桑雪,見對方組織人撤離的方向不是避難所,她就去問了一下情況。
程揚臉上的神色僵住了,“等等,那這是說,現在所有人都隻能等死了嗎?剛才有人過來大喊,讓大家儘快尋找掩體,那時候我就覺得不祥了,所以現在體係已經崩盤了,大家都隻能自生自滅?”
時寒黎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此時水位已經漲到了時寒黎的胸口,雨水多下一分鐘,那些被困的人能活下去的希望就減少一分,但是現在沒有任何辦法,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場洪水就要來了。
時寒黎沒有說話,但程揚已經從她的沉默中讀出了回答,程揚用力咬了下舌尖,轉身繼續朝廢墟走去。
就像他剛才說的,哪怕十分鐘之後他們就會死,起碼也要在這一分鐘多救出一個人!
他們之間的默契不用多說,時寒黎也看出了程揚的意圖,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同樣上前救人,而是望向了遠方的天邊。
然後她召出骨翅馬,向城市的邊緣飛了過去。
與此同時,總會議室中。
龍坤,張青黛和戴嘉實一個都沒有離開,他們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下了所有能下的令,剩下人類命運如何,已經不受他們操控了。
即使沒有進化者的五感,也能聽到遠方傳來的轟隆聲響,那是排山倒海的轟鳴,是洪水,是海嘯,是大自然最原始威嚴的威能。
“已經來不及了。”戴嘉實說,“在這種級彆的災難下,無論我們做出任何努力,都和土崩下的螞蟻沒有什麼區彆。”
如果時寒黎在這裡會發現,自從她來到這裡之後,從來沒見過戴嘉實臉上出現過這麼平和的神色,他坐在輪椅上,兩手交叉在小腹前,氧氣管也拔了下來,規規整整地放在了桌子上。他麵朝巨大的窗戶,仿佛在暴雨的懸崖前準備最後一次振翅起飛的雄鷹,臉上隻有平靜和看到了結局還要一往無前走下去的釋然。
龍坤站在他身邊,張青黛站在龍坤的另一邊,三個人都在望著同一個方向。
“可惜避難所也避不了難了,否則我就算是打暈,也要把青黛送進去。”龍坤歎息著說,“戴老總是說我年輕,青黛才真的是年輕啊,在她執掌大權的那段時間,她把所有事都處理得非常好,如果有她在,有慕玉和元槐在,我們也能放心地走上這段路,可惜啊,可惜啊……”
“沒有什麼可惜的,努力過了,現在就坦然地麵對結果吧。”戴嘉實說。
張青黛摘下了眼鏡,漂亮的鳳眼裡映出天上越來越巨大的風暴眼,那就像地獄敞開了大門,在向人間收割靈魂。
突然,龍坤聲音含笑,狀似是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你現在很擔心地下城吧?那麼久都沒有消息,宇文姚迦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也沒人知道。”
張青黛微微一驚,鳳眼張大,又很快反應過來,她平靜地抬頭看向龍坤,“原來您早就知道了。”
“也沒有早就,你跟在我身邊好幾年,我一點都沒有懷疑你,隻是時寒黎來了之後,我才感覺有點不對。”龍坤並沒有生氣或者興師問罪的意思,都到了這個時候,問出個罪名又有什麼意義?他隻是望著這個算是他一手提攜上來的年輕人,帶點後生可畏的歎息,“如果不是他,想必你能瞞到我下台或者死亡,然後接我的班吧。宇文姚迦眼光真是毒辣,居然挑中了你來臥底,你可是一不小心就可能成為議長的女人。”
張青黛的態度還是沒有任何改變,恭敬謙卑地說:“我每次和時爺溝通都很小心,沒想到還是被您發現了。”
“和你私下裡見時寒黎沒有關係,是你對他的態度。”龍坤說,“青黛,也許你自己沒有注意過,當你在麵對一個陌生的,具備一定攻擊性的人,你不會這麼快就對他交托信任,你一向生人勿近,卻在第一次見到時寒黎的時候就很自然地站在他的身邊,你的氣場是圓潤的,說明你並不排斥靠近他,這對你來說很罕見。”
張青黛沉默了幾秒,有些釋然:“原來是這裡出了紕漏。”
她沒想到龍坤會這麼細致地觀察她,了解她,僅是和時寒黎的第一次碰麵就被他發現了異常,她百密一疏泄露了馬腳,這是她不夠謹慎。
“也還好是發現了,否則在正常時期,如果就這麼稀裡糊塗讓你當上了議長,龍坤這張臉可往哪擱。”戴嘉實大笑著說,笑了兩聲又嘶啞地咳嗽,龍坤連忙輕輕順了順他的胸口。
張青黛眼波流轉,“您不生氣麼?”
“我要是生氣,早就該揭穿你了,然後以間諜罪的名頭給你定罪,就像戴老說的,都讓你混成了我的第一秘書,我這張老臉往哪擱。”龍坤含笑說。
”這的確是我想象中您發現我身份後的處理方式。”張青黛也翹起唇角,清冷乾練的冷美人這麼一笑魅力驚人。
她身上有另一種氣質滲透出來,更加明豔和張揚,明明她裝扮動作都沒變,卻就是讓人感覺她不一樣了。
“現在真是一點都不裝了是吧。”龍坤佯裝皺眉,又自己笑了,“其實無所謂了,現在是人類命運共同體,是哪個地方過來的又有什麼區彆?如果宇文姚迦有辦法結束末日,我第一個擁護她成王,人類不分派彆,隻有傳承。”
戴嘉實說:“反正臥底也不止你一個,真要一個一個地計較,你們一個都跑不了。不過沒有什麼必要,就算你們是臥底,也沒有私下乾什麼壞事,反而一個個地為基地鞠躬儘瘁,這叫什麼臥底?這叫人才輸送。”
張青黛的笑意更深了一些:“總司令,這麼多年了,我第一次發現你這麼有幽默感。”
“隻是在臨死之前想起了最開始的自己罷了。”戴嘉實感慨著說,“我也不是天生就這麼嚴肅啊,看誰都跟有仇似的,隻是經曆的事太多了,我回不去了。”
他的神色漸漸沉凝下來。
“這一輩子我上過戰場,參過政鬥,上過山,下過海,淌過泥沼,也越過沙漠,我自問對得起人民,也對得起這個世界,但我唯獨對一個人愧疚,我對不起小玉的媽媽,我的發妻。”他低聲說,“我從來沒有說起過她,是不是?因為我不敢,我不害怕病毒,也不害怕子彈,但我害怕在夢裡看見她對我皺眉。”
龍坤和張青黛沒有打擾他,他這些已經憋了許多年,直到臨死之前才說出來,他不需要聽眾的反饋,因為他隻是在和他自己對話。
戴嘉實就是這種驕傲固執到煩人的老頭,他從不對任何人吐露心聲,也不在乎任何人誤解他,否則怎麼會讓唯一的親生女兒記恨他那麼多年呢。
然而戴嘉實沒有再說下去了,他的目光深而悠遠,就這麼望著遠方,突然說:“來了。”
那滔天的洪水來了。
所有的幸存的人類都若有所感地抬起頭來,因為和之前的風暴喧囂不同,在這一刻忽然陷入了絕對的靜謐,下了將近一個月的暴雨突兀地停止了,風也停了下來,天上的風暴眼安靜地旋轉著,所有大自然的聲音都消失了,在這種寂靜下,蔓延開的是極致的恐懼。
一聲尖叫劃破黑暗,然後所有人都尖叫起來,因為大地開始顫抖,讓人陷入耳鳴的巨大轟鳴席卷而來,原本平靜下來的水浪劇烈地波動,每個人都看到了遠方,那是一道海浪組成的巨牆!
它遮天蔽日,帶著煌煌天威,所有膽敢阻攔在它麵前的都隻能迎來毀滅,人類,喪屍,樹木,建築,連黑暗都無法遮擋這幅恐怖而壯觀的場景。
在這種威能下人甚至連逃跑的念頭都沒有,已經來不及了,那是上萬頭遠古的巨獸在對世間渺小的一切發出咆哮,所有的一切都是它們的獵物,它們在追逐,在狩獵,在將世界洗牌。
因此母親抱住了孩子,丈夫抱住了妻子,互不相識的陌生人不禁握住了手,在恐懼到麻木的驚顫下,每個人都下意識地尋找末路的同伴,絕望蔓延在空氣中,在海嘯麵前,所有人都隻是被獻祭的羔羊。
太陽不會再升起了,他們完了。
就在這種極致的黑暗中,一道稚嫩的童聲忽然響起。
“看——天亮了!”
天亮了?怎麼可……天真的亮了!
一道璀璨的光芒在遠方的天空亮起,它先是星辰般的一丁點,然後在一瞬間暴漲!
極寒的溫度迅速蔓延開來,察覺到氣溫變化大刹那間有人臉色劇變。
哢嚓,哢嚓,哢嚓。
冰藍透亮的冰層在海嘯築成的巨牆上擴散,每擴散一分,就將滅世之能的海水封在原地,無法再向前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