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大哥?
時寒黎在這個世界裡認識了各種各樣的人, 他們會叫她各種各樣的稱呼,但是時大哥這個稱呼,能叫的並不多。
這個聲音其實有些變了, 不再有少年人的清透響亮, 變得粗了些, 也嘶啞了些,但時寒黎還是一下就認出來了這個聲音屬於誰。
她猛地回頭, 一道身影飛快地奔過殘破的大地, 他穿著長長的風衣, 兜帽從頭上飛了下來, 和風衣的下擺一起揚起, 雙腿長而有力, 幾個呼吸之間就奔到了時寒黎的麵前。
時寒黎在看到他的瞬間呼吸停了一下,待他奔到她麵前, 時寒黎微微抬起眼, 對上了比她要高的視線。
兩人一時誰也沒有說話,白元槐抱著程揚左右看看, 小聲說:“時姐, 這就是石墨。你們果然認識麼?”
石墨目光盯著時寒黎, 說:“時大哥,你還記得我麼?”
時寒黎眸底有些難言的情緒, 她看著這個已經變成次生物的少年,說:“長高了。”
原來所謂的石墨,就是她來到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個人。從當初的圖柳市一彆兩年, 她也算一直聽到石墨的傳說,沒想到如今再次相見,這個隻有十八歲卻滿身滄桑的次生物, 居然是那個眸光清亮靦腆單純的少年。
意外麼?有些意外,但是有了顧桑雪在前,她再見到墨艾就很快能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顧桑雪的命運因為時寒黎的乾涉出現了偏差,雖然還是失去了手臂,但她沒有變成劇情裡那個滿頭白發,身和心一樣冰冷的雪姑娘。
但是墨艾沒有那麼幸運,他還是變成了石墨,是個四級的次生物,時寒黎還記得劇情裡他的經曆,她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石墨也差不多。
墨艾不像岑錦樓那樣維持著人類的麵貌,他瞳孔縮小,臉色蒼白,是典型的次生物相貌,可見他感染的時間要比岑錦樓早。
他幾乎讓熟悉的人認不出來了,但是聽到時寒黎的話,他抿嘴笑了,依稀又有了那個靦腆少年的影子。
“時間過去了好久啊,時大哥。”墨艾低聲說,“我害怕你再次相見會把我殺掉,我更擔心你已經不記得我了。兩年來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我一直有聽說你的傳說。”
他用力地吸了下鼻子,掩飾般轉過頭去看毫無聲息的程揚:“程揚哥怎麼了?”
時寒黎說:“重傷。”
白元槐期待的目光望向墨艾,墨艾伸出指甲尖利的手掌,放到程揚的額頭上,他皺了下眉,沉吟片刻,說:“確實很嚴重,但處理得很及時,如果他從受傷一直流血到現在,即使是我也救不了。”
時寒黎看著他,還能想起來當年他第一次見到血的時候那種惶惑不安的模樣,而現在的墨艾在白元槐喜極而泣的道謝聲中麵色沉穩,說:“他頭裡的傷有點嚴重,注意保護,否則會像風棲一樣,身體恢複了也醒不過來。”
嚇得白元槐立刻調整了姿勢,小心翼翼地讓程揚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維持平穩,連大氣都不敢喘。
時寒黎說:“你見過風棲?”
“見過,他們特意帶我去看了,說那是你重視的朋友。”墨艾示意了一下李慕玉和白元槐,愧疚地說,“但風棲是精神方麵的問題,我隻能治療外傷,幫不了他。”
“這當然不是你的錯。”李慕玉說,“寒黎,石墨來的這段時間幫了很多忙,殷九辭不在,李鶴和蘇昭在冷凍艙和實驗室兩頭跑,醫療資源太短缺了,多虧了石墨,救了很多原本可能會死的人。寒黎,有個問題小白估計不敢問,殷九辭是不是已經……?”
時寒黎說:“他沒事,隻是需要靜養,我把他留在了江逾那裡。”
這話一出,李慕玉和白元槐眸底的緊張才消散下去,殷九辭脾氣再差,也是研製疫苗最大的希望,也是他們一路走來的同伴。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以殷九辭的性子會任由時寒黎帶著程揚回來而不自己跟著,但他們相信時寒黎的安排自有道理,就沒有多問。
“殷大哥也沒事嗎?這真是太好了,末世裡世事難料,能再聽見熟悉的人真好。”墨艾看了眼兩人,臉上露出一絲靦腆,“一直沒告訴你們,其實我不叫石墨,我姓墨,墨水的墨,單名一個艾字,方興未艾的艾。我變成次生物之後不敢再去見我的父母,也害怕關於我的消息傳進他們耳朵裡,所以我隨便改了個名字。”
“看來你也是個苦命人啊。”白元槐歎了口氣。
而時寒黎則是愣了一下,把墨艾這個名字在心裡重複了一遍,這才發現原來她一直都聽錯了。
“在最痛苦的時候,我確實想過就這麼死了算了,我撐不住了,但是我想到時大哥,無論是在喪屍群裡醒來,還是麵對那麼多地縛者和君王,那麼絕望的時候時大哥都能殺出一條生機,作為被時大哥救過那麼多次的我,沒有理由就那麼放棄。”墨艾眼睛裡溢出璀璨的光,“時大哥,就在你們離開後第二個月,我就被墮神黨的人盯著了,那時候進化者很稀缺,我在他們眼中是個好欺負的肥羊,在意識到這點之後,我給我爸媽找了一些食物,然後獨自把他們引開了。”
“墮神黨!”白元槐和李慕玉對視一眼,他們對這夥人可是相當熟悉。
時寒黎也有些恍然,在劇情裡隻提過石墨被次生物抓去後飽受折磨,而在劇情裡前期最強力的次生物組織就是墮神黨,一切都有跡可循。
“我意識到我必須活下去,無論變成次生物還是喪屍,隻要我還有自己的意識,我就要活下去。”似乎想到了那些不堪回首的經曆,墨艾眼眶有些泛紅,身上散發出一股凶戾的氣勢,“我回憶著時大哥教給我的所有技巧,次生物本身又沒有心跳,我通過裝死很順利地讓他們放鬆了對我的看管,在他們準備吃了我的那個晚上,我把他們一個一個地全殺了。我第一個殺的就是來肢解我,也就是當初把我抓來的那個人,我奪過他手裡的剁骨刀,把他的頭劈成了兩半。”
墨艾看向時寒黎,他的氣勢那麼凶悍,眼底卻宛如當初那個孱弱的少年,有著濃濃的恐懼。
“時大哥,我殺了很多人,不隻是次生物,我也殺人了,因為我是次生物,他們不管我會不會傷人,就隻是不想讓我活下去,我為了活下去,殺了很多人。”他的聲音顫抖起來,“我是個怪物了,時大哥,不隻是身體,我的心也不再是個人類了,為了活下去,我什麼都做得出來。我一直在找你,想要見你一麵,不隻是因為我想你,我還想讓你看看我,告訴我,我真的是個怪物了嗎?我是不是早就不應該活著了?時大哥……我隻相信你。”
時寒黎靜靜地對上他彷徨不安的眼睛,說:“你父母還在麼?”
她見過墨艾的父母,在圖柳市的時候,她幾次幫他們送過食物,那是一對溫柔開朗的夫妻,還都很年輕,自帶一種獨特的豁達氣質,提起墨艾不像是麵對兒子,更像是對待一個平等的朋友。
他們並不催著墨艾趕緊回來,反而說墨艾是個獨立的人,他做的決定一定有他的意義,各人有各人的命,就算墨艾因為自己的選擇死了,那也是他的命。在得知墨艾現在在跟著她學本事,他們拿出許多錢財想要答謝時寒黎,時寒黎當然沒有收,畢竟在末世裡錢財是最沒用的東西了。
他們給時寒黎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也是她見過的為數不多的父母藍本。
墨艾愣了愣,說:“我在石洲島上建了一個小基地,雖然很多都是和我一樣的次生物,但我們除非遇到生命威脅,否則不會殺人。我很早讓人把我爸媽接過去了,他們還活著,但我不敢見他們,讓他們以為我在外麵磨煉變強就好了,如果我死了,也不用告訴他們,他們還年輕,媽媽在今年甚至還又懷孕了,隻要世界還沒毀滅,他們就會有新的希望,會有新的,乾淨又善良的孩子照顧他們。”
這種話從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口中說出來,帶著一股超然的沉重,白元槐和李慕玉都麵露惻隱。
時寒黎突然摘下了自己的兜帽。
烏黑的鱗甲順著她的脖頸蔓延,很快覆蓋住她露出來的皮膚,就連臉上也被蓋住了大半,金色的,猶如獸瞳般的豎瞳望過來,遠處一直關注這邊的人發出一聲驚叫。
三人的眼睛漸漸睜大,震撼愕然地看著時寒黎。
白元槐幾乎失聲:“時姐,你這是……獸化?”
即使時寒黎是自己長著翅膀飛回來的,但沒人願意往更糟糕的方向去想,為什麼不能是獸化?就像程揚一樣,隻是程揚的進化方向是犬類,萬一時寒黎得到了什麼機遇,擁有了更加酷炫的獸化能力呢?
雖然時寒黎的形象現在任何人看來都無法把她當成一個人了,但……這可是時寒黎啊,即使全世界的人都感染或者死光了,她也會成為最後活下來的那個人類不是麼?
然而時寒黎說:“我也殺過人,也不是人類了,你認為我還配活下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