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後,倩倩才哽咽著說:“那不是你的錯,她已經獨自走得太遠了……”
宇文姚迦捂著臉,隻是搖搖頭。
倩倩絕望地抽泣,她不知道該怎麼幫助宇文姚迦,但她知道,宇文姚迦永遠無法走出這自我詰問的夢魘了。
換成她也是一樣。
即使知道可能性為零,倩倩還是試著說:“姚迦,讓風棲做點什麼吧,我想如果她就在這裡,她寧願你把她忘記。”
宇文姚迦拿下手,露出蒼白乾燥的臉,她問:“風棲治好殷九辭了麼?”
倩倩僵了一下。
“風棲治不了任何人。我和殷九辭相比,也沒有什麼不同。”宇文姚迦說,她甚至輕輕笑了一下,“他們都說殷九辭瘋了,我反而有些羨慕他,起碼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瘋。”
偌大的哀痛籠罩下來,讓兩個強大的女人都無法繼續這場談話,宇文姚迦撫摸倩倩柔軟的長發,仰頭看向窗外。
“下雪了。”她冷不丁地說。
倩倩也仰頭望去,太空從漆黑變成濃鬱的靛藍,有細碎潔白的雪花從上麵洋洋灑灑地飄落下來,被冷空氣吹到窗邊,融化在宇文姚迦的手指間。
“下雪了,就又快到她的生日了。”宇文姚迦低低地說,“每年的這個時候,阿喬都會做很多蘑菇湯,放在那個祭壇的底下,等待鳥獸把它們喝光,今年我想去拿一碗。”
“阿喬的蘑菇湯,真的很好喝。”
又是一年初冬,距離時寒黎的離開,已經快要兩年了。
臨近時寒黎生日的時候,宇文姚迦的失眠越來越嚴重,因為這個日期不但是時寒黎的生日,同樣也是她的祭日,是她眼睜睜看著她離開的日子。
又是一個無眠的夜晚,宇文姚迦要被無邊無際的思念和愧怍逼瘋,她習慣性地起床拉開抽屜,才想起來她答應倩倩不再酗煙,已經把所有的煙都交給她了。
但她太難受了,就像人犯了毒癮,皮膚地下仿若有千萬隻螞蟻在爬,宇文姚迦坐立難安,她索性從窗戶一躍而下,憑空出現的禿鷲接住了她。
這是時寒黎曾經飼養的禿鷲,在時寒黎把它們放走之後,它們自覺地回到前任主人這裡,宇文姚迦重新接收了它們。
也許他們都在試圖從彼此身上攫取時寒黎殘留的氣息。
禿鷲載著宇文姚迦飛越夜色,橫跨大陸,這是宇文姚迦的放肆,非必要情況下,她不會離開自己的領地。
宇文姚迦飛了整整一夜,在第二天清晨之際來到原本的烏洛塔卡乾,如今成為汪洋深海中的一葉孤島。
察覺到熟悉的氣息,五隻巨大的異獸從各自棲息的地方探出頭來,紛紛看了宇文姚迦一眼,就當是打過招呼了。
雖然時寒黎留下遺言,讓宇文姚迦照顧這幾隻異獸,但異獸並不需要她怎麼照顧,它們死守在時寒黎把它們放下的地方,從來不離開,就像主人搬家後被留在原地不願離開的寵物,在人類社會裡除了個彆的人之外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殘存的異獸。
不過就算知道了,也沒人能對它們做什麼。
宇文姚迦降落到地麵,她每次來都會落在同一個位置,因為這五隻異獸雖然各自分散,但它們都很默契地不會遠離一個區域,永遠將一個地方拱衛在中間,宇文姚迦觀察了幾次,發現它們守護的居然是一棵樹。
那是一棵羅漢鬆,樹乾粗壯,枝葉芃茂。這棵樹在這片土地還是乾燥氣候的時候就很離奇地生長出來,還活得十分茂盛,現在的環境也不適合它的生長,但它卻長成了這個島上最繁茂的大樹。
這些異獸守衛著這棵格格不入的樹,就像守護著它們活下去的理由。
宇文姚迦落在樹下,就在樹底下盤著的雪球對她揚了下頭,宇文姚迦抬手摸摸它的毛。
“你們守在這裡,是和寒黎有關,是麼?”宇文姚迦輕聲問,“你們讓它長得這麼好,是她交代你們的,還是你們覺得隻要這棵樹長大了,她就能回來?”
雪球沒有吭聲,異獸們雖然長得大,但並不像拉維諾一樣是智慧生物,它們的邏輯很簡單,性格也很單純,想要做什麼多數還是出於本能。雪球因為和人類相處的時間久,能聽懂的人話多,但它並不是每個人都會理,因為它說話彆人也聽不懂。
隻有時寒黎能聽得懂,異獸的未來已經終結,再也不會有人像首領或者時寒黎一樣身兼重任,它不會再有下一任主人了。
也再也沒有人能聽懂它說的話了。
如果是平時的宇文姚迦,也許壓根不會浮現出這種念頭,但現在的宇文姚迦盯著這棵羅漢鬆,眸底湧動著一些瘋狂的東西。
異獸們無法說話,但它們都守在這裡,這棵樹會不會真的和時寒黎有關,會不會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她真的能回來?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像熱風底下的乾草一樣瘋狂地升騰起來,把宇文姚迦的大腦和身體全都熊熊點燃,她盯著這棵樹,已經抬起了手。
就在這時,宇文姚迦的聯絡器響起,是最加急的鈴聲,這聲音驚醒了宇文姚迦,她手指上火焰熄滅,轉而接通通訊。
“大姐頭!殷九辭來了!”謝喬的一句話就讓宇文姚迦目光一凝。
“他在哪裡?進居住區了麼?”
“沒有,他剛到這裡,看他的路線,應該是去那個祭壇。”
宇文姚迦沉默片刻,她不知道殷九辭來要乾什麼,但她直覺他絕對不會隻是來這裡祭拜時寒黎,畢竟殷九辭抱著時寒黎的墓碑瘋了兩年的事沒人不知道。
想到某種可能,宇文姚迦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這種程度不亞於她在多年之前站在依蘭族城市的廢墟上,決定加入天下爭霸的戰局的那一刻。
“不用乾涉他,盯著他的舉動,我要最詳細的報告。”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說,“除非他做出危害居民的舉動,否則不要出現,等我回去。”
“是,大姐頭。”
掛斷了通訊,宇文姚迦又抬頭看向這棵即使在初冬也依然長得蒼鬱的大樹,對旁邊察覺到她舉動的瞬間就對她虎視眈眈的雪球輕笑一下。
“也許我已經徹底瘋了。”她喃喃著說,“但我一定會比殷九辭死得晚。讓我看看你究竟要做什麼吧,不要抱有無望的希望……但你可是殷九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