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寧很快就將自己從奇奇怪怪的猜測中拉出來，並若無其事地迅速移開了視線。
他越發覺得蓋斯不簡單。
戰鬥基地，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隨便進的。
能悄無聲息地將一台定製機器人安插進來，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遲寧的腦海中緩緩浮現出了一個人的身影。
二皇子，卡希爾·羅·賽傑。
遲寧黑曜石似的眼眸忽地一沉，若有所思地打量起蓋斯忙碌的身影。
禁欲疏離，俊美優雅，纖塵不染。銀色頭發，白色睫毛，鎏銀眼瞳，一身偏白的暗銀色衣服。
說起來，蓋斯倒是很符合那個有潔癖的二皇子的審美。
卡希爾很喜歡白色，白色軍裝、白色戰艦、白色機甲，一整個的喪葬風。
他本人還有一個美稱，叫做“白色天使”。
遲寧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底閃過戒備。
蓋斯該不會是卡希爾派到他身邊的吧？
高高在上的二皇子殿下就算再“重視”他，會舍得用這樣價值連城的定製機器人監視自己嗎？
“蓋斯，”遲寧雙手交叉攏成小山的形狀放在胸前，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著手背，“你的擁有者是誰？”
正在專心擦桌子的機器人轉身站直：“抱歉，遲寧中校，我不被允許回答這個問題。”
遲寧：“這種問題還加了禁製？”
男人：“是的，您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擁有者是誰”這種簡單的答案居然是加在機器人禁製裡的，遲寧對於蓋斯的擁有者是二皇子卡希爾這件事情又多了幾分肯定。
“就是好奇問問，停下吧，屋子已經很乾淨了。”遲寧不動聲色地抬起眼皮，“還有，我早就不是中校了，不管是誰給你植入的這個稱呼，都不要再這麼叫我。”
卡希爾那個家夥，讓蓋斯這麼稱呼自己是為了膈應他嗎？
蓋斯：“那我應該怎麼稱呼您。”
遲寧：“就叫‘先生’吧。”
濃密的睫毛在空中抖了兩下，鎏銀眼瞳微亮：“好的，遲寧先生。”
機器人指了指桌子上收拾出來的一堆東西：“遲寧先生，這些要怎麼處理？”
遲寧走到桌前，看著放了小半桌的東西，從裡麵精準無誤地捏出了一枚圓形硬幣。
蓋斯：“這是從桌角發現的，星際幣的麵值是1元。”
遲寧默默將錢攥在手心裡。
1元，可以坐一次磁懸浮公交列車了，是他現在僅剩的錢。
從孤兒院逃出來之後他曾在這裡生活過幾年，十四歲上戰場，之後他用軍功賺來的錢在帝都租了套還算看得過去的小公寓。
那時候的他意氣風發、前途無量，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回到這裡了。
沒想到兜兜轉轉這麼多年，他又回到了原點。
人可以回來，時間卻無法倒流。
在帝都生活，沒有錢什麼都做不了，甚至連瓶最便宜的營養液都買不起。
有緬懷過去的閒工夫，還不如好好想想怎麼生活下去，他現在連明天能不能吃上飯都不知道。
記得帝都中心有一座任務懸賞大廳，在裡麵應該可以找到賺錢的工作。
遲寧攥緊了拳頭，感受到硬幣堅硬冰冷的棱角。
以為這樣就可以打垮他？
從小他就認準了一件事情。
隻要還有一口氣，他就絕不認輸。
遲寧把這枚星際幣小心翼翼塞進口袋裡，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堆東西：“先都收起來吧。”
蓋斯忽地毫無預兆抬起了頭，透過空蕩蕩的窗戶洞往外麵看，似乎那裡有什麼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遲寧正納悶呢，耳邊就聽到了燃料燒灼時的轟隆噴氣聲。
那是是飛行器的聲音。
他皺眉看向天空，就見一個白點從雲層中鑽出，直直朝著這邊衝來。白色飛行器貼著地麵，速度極快，帶起來的颶風將沿途的殘破茅草頂掀起來的大半。直到飛行器快到這裡時才放慢了速度，緩緩停在他家門前。
呼嘯的風卷來，將房門和窗框震得啪啪作響，土渣從牆上簌簌落下，整個房子都有些搖搖欲墜。
遲寧唇抿成一條線，他大步走到門外，冷眼看著三個人從飛行器上走下。
三個人都穿著白色的軍裝製服，隻是為首的那個人穿的要高級一點。
他戴著一個金絲框眼鏡，金色卷發一絲不苟梳理到腦後，有著深邃的五官，眼神傲慢，手裡捏著一封印著火漆印章的信。
“遲寧餌兵，好久不見。”那個人抬起下巴皺著眉環視四周，滿臉嫌棄，“這個連狗都不來的地方居然還有人住。”
遲寧：“那你還來？”
金絲框嗤了一聲：“你以為我想來嗎？我是奉了二皇子殿下的命令過來的。”
他食指中指捏著信封，手臂繃直，以最遠距離將信遞到遲寧麵前，那股高高在上嫌棄的勁兒就好像遲寧是什麼臟東西一樣。
“喏，你可真是個幸運的賊，也隻有像二皇子殿下那樣大度又惜才的人才會對你不計前嫌，換成我的話巴不得你住一輩子貧民窟。”男人挑眉，“喂，遲寧，我警告你，彆再耍什麼花招，我可是會一直盯著你，你彆不信。”
遲寧眼尾餘光通過窗戶瞥了收拾桌麵的機器人一眼，默默接過信撕開。
他的話是在暗示，蓋斯是那雙盯著他的那雙眼睛嗎？
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到手裡展開的信封上，遲寧看完後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起來。
就知道卡希爾沒安什麼好心，他居然介紹自己去帝都機甲學院當後勤員。
帝都機甲學院，是他曾經的母校。
為了能考上這個學校他可是費了不小的力氣呢，因為小時候隻在孤兒院學過幾年書，他那時候認得字不多，一邊自學一邊考試一邊戰鬥，花了兩年時間，在十六歲才考入皇家機甲學院。
他最輝煌的時候學院還曾將他的照片掛在學校名士榜上，隻是沒等他從學院畢業就進了審判法庭。
他被學校開除，照片也被撤下當成垃圾處理，成了盜竊戰神機甲的反麵教材。
這個學校見證了他最風光的時候，也記錄了他最恥辱的時刻。
遲寧：“如果我拒絕呢？”
金絲框男人：“二皇子殿下說了，如果你不想去的話，那我們就把你打暈押過去。如果你敢反擊，就以襲擊軍團士兵逮捕你，把你重新送進星際牢獄。”
“你如果想二進宮的話那就試試。”
遲寧：“……”
他知道卡希爾想乾什麼了。
如果接受這份推薦信，他就要回到皇家機甲學院，在自己曾經最向往的地方一次次展示恥辱。
如果他一怒之下拒絕，這些人就可以順勢而為，再把他送回監獄。
不管是哪一條路，都合了卡希爾想要折磨他的心意。
卡希爾這個瘋子。
遲寧抬起眼皮，一字一句道：“回去告訴二皇子殿下，我一定會好好準備，替我謝謝他老人家。”
金絲框眼鏡男冷哼一聲：“算你識時務，我們走！”
遲寧勾起唇，露出了一個有些惡毒的笑，“慢點，好好飛，可彆掉下去。”
金絲框眼鏡男左邊的人瞪了遲寧一眼：“怎麼可能。你掉下去飛行器都不會掉下去。這架飛行器可是全星際目前性能最好的飛行器，它還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展翼白鷹’。”
另外一人接著道：“跟他廢什麼話，一個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估計連都沒聽過。今天他運氣好，算是開了眼了。”
三人頭也不回進入了飛行器。
飛行器再次起飛，毫不在意這裡的房子是多麼脆弱不堪，經不起狂風的席卷。
有那麼一些高高在上的人就是如此。
他們站在了雲端，就看不到地上鬱鬱蔥蔥的青草。
隨意卷弄風雲，將那片漂亮的草皮弄得亂七八糟、東倒西歪。
遲寧站在原地，冷冷目視著飛行器離開。
在他沒有注意到的地方，機器人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他麵無表情地看了一眼天邊，鎏銀的瞳孔倏然變成了黑色。那雙眼睛幽暗深遠帶著神秘，黑色的瞳仁之中墜著無數星點，仿佛是一片偌大的浩瀚星空被他收入其中。
星光跳動了兩下，很快又恢複了最初的鎏銀色。
原本飛得好好的的飛行器搖晃了兩下，忽然一個猛子朝著下麵紮去。由於紮下去的速度太快，飛行器的尾翼上還拖著白色的流雲痕跡。
遲寧有些錯愕。
真的掉……下去了？
剛才那個士兵說得沒錯，今天他還真是開了眼了，“展翼白鷹”變成“折翼白斬雞”的畫麵的確不多見。
直到飛行器從眼前消失，遲寧才拍了拍僵掉的臉，走回屋裡。
……
蒼穹之中，白色飛行器徑直朝海裡紮去。
眼看就要撞到海麵時，三個黑影從飛行器中彈出去。
黑影彈出來的一瞬間，飛行器一頭撞進了海裡。
巨大的衝擊力撕開海麵的張力層，巨浪瞬間炸向天空，直接碾過三個黑影朝著更高處飛去。
壓力強勁的海水砸到三個黑影身上，三人被撞得東倒西歪，狼狽至極。
好幾秒後三個迷你型金屬翅翼才顫顫巍巍從他們身後展開，翅膀帶著幾人從巨浪飛出，歪歪斜斜掛在了半空中。
三個濕答答的落湯雞並排懸浮在空中，海麵上是散開的白色金屬甲片和破碎零件。
金絲框眼鏡男的眼鏡早已不知所蹤，那頭認真打理的頭發一縷一縷散開，像脫了毛的公雞一樣狼狽。
他怒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另外兩個人也同樣狼狽，其中個高的士兵咽了口唾沫：“剛才飛到一半的時候飛行器忽然失，失控了。”
金絲框眼鏡男氣急敗壞地大吼：“什麼叫失控了？！這不是全星際最先進的飛行器嗎？！”
士兵有些委屈：“我怎麼知道，剛才所有的屏幕忽然紅了，接著就不受控製地全速往下衝。儀器失靈，根本就沒法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