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鴻坐在爐子邊看書,總覺得今天有些不同尋常,平時到了吃飯的時候也是這樣忙碌熱鬨,但是今天似乎格外的忙碌,連平時在堂屋玩耍等著吃飯的學生都緊鑼密鼓的參與了進去。
他放下書,走到外麵灶旁:“嬸子,有什麼我幫得上的嗎?”
二嬸子一擺手:“沒事沒事,你去坐著看書,這裡沒什麼忙活的,就是炊飯能有什麼忙的。”
沈鴻懷疑的看了一眼放了滿灶的碗碟,上麵準備著要炒的菜看著比平時多了不少,就連平時清閒的嫂嫂,現在都在一旁坐著忙著擇菜。
“好了彆在這裡看著了,你快回屋去看書才是正經事,菜一會就好了。”二嬸子擦了一把手,連說帶哄的把沈鴻推進了屋子裡。
等到沈鴻回到屋子裡了,她回到灶前鬆了一口氣,壓低聲音用口型說道:“看來這小子這會還沒想起來是他的生辰呢!”
林飄抬起頭,也用口型氣音小聲的說:“好久沒過了,肯定早就忘了還有這一回事了。”
二嬸子點了點,大家繼續操作,為了讓飯菜上桌都是熱騰騰的,他們先備菜,所有菜都分類裝好,連兔丁都是先和泡椒先拌在了一起,做得類似半成品的感覺,等到柴火一燒起來就熱騰騰流水線的一樣炒起來,要不了一會就能端出去一個菜,沒一會就湊了一整桌。
平時都是兩張桌麵大家分開吃免得擠做一堆也方便學生們夾菜,今天二柱特意把兩張桌子拚在一起,接成了一張長桌,菜色放了滿滿一桌,有些菜裝作兩份,桌頭一份桌尾一份。
學生們交換著眼神,統統已經提前在一旁站好,就等著沈鴻落座。
林飄叫了一聲:“沈鴻,來吃飯了。”
沈鴻聽見聲響放下書朝餐桌走來,還沒走到,就聽見外麵響起敲門聲。
“誰啊?”二嬸子探頭朝外麵看,簡直恨不得把脖子伸到院門外麵去看看到底是誰這麼不長眼這時候來敲門煞風景。
鄭秋快步跑過積雪的院子拉開了門:“找誰?”
打眼一看這不是沈鴻的大伯娘和二伯娘嗎?當即心裡一咯噔,趕緊回頭看向林飄。
大伯娘和二伯娘玉玲走進來,一看他們圍著桌子,桌上是滿滿當當熱氣騰騰的一桌好菜。
大伯娘當即端出笑容來:“正慶著生辰呢?我們想著也過來湊個熱鬨,沈鴻這會子十四了吧?也快是個大小夥子了!”
大伯娘走上前,把籃子往旁邊一放:“我們帶了些東西來,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孩子們隨便吃吃正好。”
大伯娘覺得自己這一套說得完全沒什麼問題,多少年了她都是這樣說過來的,怎麼一個二個都僵在了原地,好像她說了什麼不合宜的話一樣。
學生們目瞪口呆,等了半天就是為了說一句先生生辰安康,結果還沒出口,門一開就被劫走了。
一個個回頭看向沈鴻,沈鴻依然站在那兒,似乎思索了片刻有一瞬了然,也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隻是目光看向了他們一眼,隨即又看向小嫂子和二嬸子。
他向前走了兩步靠近椅子:“大家坐吧,彆站著了,大伯娘二伯娘,玉玲嫂子也請坐。”
三人歡歡喜喜的坐下,沈鴻這才隨後落座。
林飄在旁邊坐下,心裡的白眼簡直要翻到天上去了,但好歹人家也是正經親戚,這時候過來一趟人場麵上也算過得去,林飄想著忍忍算了,反正重頭戲在後麵,等她們走了再開始他安排好的環節就行了。
林飄給學生們一個眼神,當即由二狗帶頭,整齊的道:“祝先生生辰安康,歲歲無憂。”說完學生們整齊劃一的坐下。
二伯娘本來想著來蹭生辰席吃,總也虧不到哪裡去,當頭就來了這麼一出,讓她想起了她自己中斷的教育事業,當即眼紅最苦,心裡那叫一個不得勁,心想林飄這小蹄子可真會擠兌人,上來就先給她一個下馬威。
大伯娘在一旁看著,心想沈鴻果然是個有出息的,教些村子裡的孩子都教得這麼像樣,一個個守禮聽話的樣子看著都叫人心裡舒坦,餘光忍不住看了看二伯娘,見她表情雖然不好,但是並沒有要鬨事的意思,心裡頓時安心了不少。
她們一頓飯順順利利的吃了下來,這邊的飯菜的確好吃,堵住了二伯娘的嘴,也沒心思再其他事情上發酸。
吃完飯她們也不好吃完就走,便坐下來烤火又聊了許久,二伯娘因著吃了好吃的飯菜,就想著好言好語的忍忍算了,畢竟這會子吃人嘴短。
林飄心裡也是忍了又忍,想著這倆人怎麼還不走,直到二伯娘說了一大堆等沈波中了童生,叫沈波在縣府裡多照顧沈鴻,以後兄弟幫扶,沈波肯定不會忘了沈鴻的這種屁話之後。
忍一忍忍一忍。
好難忍。
林飄終於克製不住自己的白眼了,他輕易不翻白眼的,除非實在忍不住。
二伯娘看見他的神情頓時來了火,心想我這說著好話呢,還說以後要照顧沈鴻,你翻什麼白眼,你就是瞧不起我們是吧?
“長輩說話呢,你這什麼鬼樣子,才多大年紀眼裡就沒人了吧?覺得自己最厲害以後誰也求不著了是吧?”二伯娘忍不住罵道。
大伯娘嚇得一把按住二伯娘的手,她坐在二伯娘身邊就像守在一個地雷旁邊一樣,結果這個地雷還是炸了。
林飄心想這是你非要裝槍口的,明明關係就不好,非要來蹭:“你來乾什麼啊?大好的日子來給我們添晦氣的?”
二伯娘一把甩開大伯娘的手:“晦氣?你說我晦氣?你一嫁進來就把你男人克死了,我好心過來你個克夫的東西你說我晦氣?”
沈鴻本在屋子裡看書,聽見他們吵起來倒也不意外,當即皺起眉頭站起身向堂屋走來。
“二伯娘,慎言。”
二伯娘知道沈鴻肯定偏心林飄,但沒想到他這麼偏心,兩句像樣子的公道話都不說,居然隻叫她彆說話。
“你真是被這個哥兒養得不知道好歹了,我說他克夫這麼了?我還沒罵他呢,你大哥不就是他嫁進來才沒的。”
“二伯娘,我不希望聽見你再這樣說我嫂嫂,若是無事,還請二伯娘回去吧,往後也不必勞你過來了。”
沈鴻是看著嫂嫂忍了一頓飯的,這時候再叫嫂嫂忍卻是沒道理了。
二伯娘一下瞪大了雙眼,人生第一次要被小輩趕出門:“沈鴻你說得是人話嗎?我是你長輩,你就這麼護著你這克夫的哥夫,我還沒說你呢,你又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你爹娘生你之前好好的,你生下來才幾年,爹娘轉眼就沒了,你克你爹娘,他克你大哥,你倆倒是天煞孤星湊一對了,怪不得能過到一起去!”
“你閉嘴!”大伯娘急忙嗬斥她,目光看向玉玲,她縮在一旁也不說勸著點,大伯娘頓時一個頭比兩個大。
林飄冷笑一聲看著她:“那你以後可千萬彆來登我們的門,也彆來蹭我們的席,小心我們天煞孤星把你克死了你媳婦沒地哭你。”
二伯娘氣得夠嗆,還想說什麼,二狗已經一個眼色打上來,拉著二柱半推半哄的把她推到院子推出門外去了,她一路叫罵也沒用,隻留大伯娘尷尬的站在堂屋裡,趕緊收拾收拾東西帶著玉玲也道彆了。
二伯娘在院子外掙著不肯走,二狗直接把她扔在外麵的雪地裡,二伯娘沒想到居然有小輩敢這樣對自己,邊叫邊罵:“有沒有天理啊!小孩打長輩了!”
二狗一臉無辜:“你彆瞎說!你自己摔了個屁股墩,還想賴我頭上,你不會是故意摔的吧?”
二伯娘聲音大,二狗比二伯娘聲音還大,聽見的人隻道這老婆子又來折騰沈鴻林飄了,還要訛上人家學生了,都從屋子裡出來看她的笑話。
二伯娘沒想到這裡的附近鄰居這麼相信這裡的學生是好看,見他們都看自己笑話也不幫著講話,隻能自己爬起身一陣罵罵咧咧。
“今日沈鴻生辰她來蹭飯,吃完把嘴一抹就開始大罵我們小嫂子和沈鴻是一對天煞孤星湊一起了。”二狗說著團著雪砸了她一頭:“不要臉!”
二柱也跟著砸,旁邊的人聽見二狗這樣說,心想著二伯娘真夠缺德的,揍一頓都不為過的,也不攔著兩個少年,二伯娘被他倆砸得頭冷,心想這裡真是有理講不清,這些崽子被教得太會顛倒黑白了,一邊躲一邊退,顧不得其他先跑了。
她快快的走,雪球還在後麵追,躲出去百多米才徹底跑開。
屋子裡林飄皺著眉頭:“你不要聽那些,淨是渾說,生死是天命,怎麼還和彆人掛上關係了。”
沈鴻點了點頭,並沒有說其他。
他的確什麼親人都沒有了。
林飄看了一會他的表情,忽然覺得沈鴻是把那個話聽進去了,或許這不是他第一次這樣覺得,或許以前他也這樣想過。
“你是不是真的這樣覺得過?”
沈鴻沉默了一會:“的確是生下我之後娘就病了,娘去後爹很快也跟著去了,如果沒有我,或許不會這樣,王先生說過,我命太好,會妨彆人。”
又是王童生?
林飄心想真是新仇舊恨不少。
林飄把頭伸過去:“我覺得這種都是無妄之談,神鬼都是虛的事情,命運也很飄渺,什麼都不如外麵當下好好的過好每一天,不過你要是真覺得自己妨人,反正我似乎命也很硬的樣子,你克不動我,我也克不動你,豈不是往後再也沒有什麼好操心這個命的地方了?”
沈鴻看著林飄笑眯眯哄著他的模樣,認真的點了點頭:“是,嫂嫂說得對。”
“好了,今天好吃的飯菜吃完了,煩人精也送走了,接下來我們還有個小環節。”
沈鴻有些驚訝,他以為今天這樣豐盛的準備一桌就是全部了,畢竟以前他爹娘還在的時候也就是這樣而已。
“什麼?”
林飄拍了拍手:“不算是我準備的,學生們本來就有這個心意,就叫他,學子錄吧。”
林飄想著沈鴻在這裡教了這麼一段時間的書,很快就要離開了應該留下一點有意義的東西,也方便以後用來回憶,就像以前學生時代流行的同學錄一樣,總要一些筆墨來承載這些情節。
學生們早就準備好了將準備好的信送了上來。
之前林飄早就和他們通好了氣,問他們願不願意送沈鴻一封信,一個個自然極其踴躍。
林飄讓他們寫下想對沈鴻說的話,以後的寄語,然後留下自己的署名。
沈鴻打開看了一份,那個被打開的學生連忙叫:“先生,看可以!不要念出來!”
沈鴻點了點頭,看著信有些怔忪。
沈先生親啟。
認識先生已經有一載,寒來沒有暑往,讀書的日子朗朗還在耳畔,但很快就要過去了,在先生的帶領下我度過了最歡樂的一個夏天,最有收獲的一個秋天,這個冬天我也會永遠記得,學會了許多過往從來不知道的東西,得窺天外,知自身渺小,往後先生教過的字字句句也都會銘記於心,望先生高中,振翅高飛。
山子。
他們有的寫得正經,有的寫的搞笑,但都是肺腑之言,或許想對沈鴻說的話太多,最後隻是簡單的隻言片語來承載,一邊覺得尷尬一邊忍不住寫一些我永遠記得之類的話。
沈鴻將他們的信一一都看了,又一一收好,他從來不知道被那麼多人記掛看重原來是這樣的感覺,沉甸甸的卻並不叫人沉重。
“我也會記得這段歲月,希望往後向外走,向高處走,依然能見到你們。”
林飄在旁邊看著心想真幼稚啊。
真單純啊。
真熱血啊。
真好啊。
林飄看著看著感覺眼睛都酸酸的了,可能時光就是這樣給人打上烙印的,平淡的日子突然也變成了難忘的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