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飄想了想:“大約快活著呢, 也好久沒見家裡的爹娘了,還帶了這麼多東西回來,爹娘肯定心肝似的愛著呢。”
一嬸子忍不住笑:“那肯定是, 這麼久沒見了, 哪有不愛的道理,但還有一件事卻是不好說, 她們既然想往外走, 家裡的爹娘卻還在這裡,要是把這事說了, 就不知道他們爹娘要怎麼說了。”
林飄歎了一口氣:“反正也總得說的, 這也沒什麼辦法, 看他們能如何吧。”
離家發展這事本來對一些家庭中的父母來說就比較難答應下來,隻能說先做好準備,實在不行再看有沒有彆的法子。
林飄和一嬸子坐在院子裡聊了一會,說起村子裡的變化,其實也沒什麼變化,就是樹變得更粗更茂盛了, 當初還沒談婚論嫁的少年少女,現在有不少都已經在帶孩子裡, 村子裡跑來跑去的小孩看著也比較陌生,不像以前, 他們出門隨便提溜一個小孩,大概都知道是哪家的。
“也不知道秋叔走親戚走得怎麼樣了, 說是有好幾家大伯姨媽什麼的,都要拿著吃的和白糖去拜見一下,然後同他們說自己要去遠處了。”
這就是鄉村裡最常見的人情世故了,哪怕是平時沒什麼關係往來的長輩, 這個時候都要去送點東西告知一聲,然後送上一點銀錢意思意思,意為以後人不在你老身邊了,但先給你點錢,就當我孝順你了。
一嬸子搖搖頭:“你秋叔那邊的親戚可沒什麼好東西,主要是鄭秋前些年太好欺負了,所以那些人自己混得不怎麼樣,但對上鄭秋都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他那邊肯定煩著呢,不過他現在長了點脾氣,也不是那麼好欺負了,大壯又是個理得清事情的,去應付一圈肯定沒什麼問題。”
林飄點點頭,兩人又在壺裡添了點熱水。
“這茶是不是有點淡了?再加一撮茶葉下去吧。”
林飄搖頭:“這天都黑了,再加茶葉夜裡就睡不著了,就這樣喝著吧,有點味道就行,咱倆說話潤潤嘴皮而已。”
“也是。”
林飄這邊正閒適的喝著茶,大沈家卻是氣氛凝重又躁動。
凝重於沈鴻突然中了舉人,他年紀輕輕就有了這樣的功名,這種壓迫感直接壓在了大沈家的年輕一代上,躁動則是因為,他們想攀這個高枝。
“怎麼說都是咱們沈家的一號人物,沒道理不走動著生疏了的道理。”大伯先說這個話,目光看向大伯娘,十分讚同她當初的決定,當初因為沈鴻中了秀才的事情,老一家媳婦就沒少鬨騰,但他這個媳婦知道事理,拿得住事,當時就決定要和沈鴻林飄好好來往,不得罪他們,就做一個不遠不近的親戚,今日他才說得出這樣的話來,畢竟沈鴻之前遇著事,不管好事壞事,他們家都是上門送過東西的。
大伯一說這個話,一伯垮著一張臉不說話,他兒子之前因為沒中童生的事挨了小沈家那幾個學生的好一頓擠兌,好不容易中了一個童生,沈鴻又中了舉人,沈波還沒中秀才呢,沈鴻已經當舉人了,叫他看著怎麼不眼熱,想想去巴結又覺得丟人,畢竟他們和小沈家一直是對著乾的,彼此都沒個好臉色,這時候上門,不就是等著被人踩嗎?
一伯娘想來想去,她也恨小沈家,但見著沈鴻中了舉人心裡眼裡都饞得緊,琢磨了一會道:“這親戚之間就是要互相幫襯,走動走動也沒什麼,明日他們不是要去上墳嗎?咱們可是一家的祖墳,人雖然沒住在一起,墳卻是在一片的,明日我們就在祖墳那裡等著他,一起燒燒紙說說話。”
大伯娘吃驚的看了一伯娘一眼,每次提到林飄和沈鴻她都是恨得牙癢癢的,怎麼一聽見人家中舉人了,突然通情達理了起來?
大伯娘知道她肯定有自己的盤算,但既然能好好說話,她也沒必要挑什麼事,便兩聲應好,說明日見著了要心平氣和好好談一談,不要讓著自家的親戚反而遠了。
林飄這邊和一嬸子歇下,他們打掃出兩個屋子,因為才秋初,秋老虎還熱得很,打掃乾淨鋪上薄被就能睡了。
林飄一覺睡到天亮,早上起床一推開房門,就看見一嬸子已經在院子裡忙活早飯了。
兩個連在一起的土灶,兩個都鍋蓋縫冒著熱氣,一嬸子見林飄起來了,便扭過頭來叫他:“快來吃早飯,這會剛剛好。”
“嬸子你做了什麼,怎麼兩個灶都用上了?”一般吃早飯燒一個灶就夠了,不是很,忙的時候根本用不上兩個灶。
“我燒一鍋熱水備著,待會好殺雞。”一嬸子說著揭開鍋蓋,白氣往外一湧,散去之後便能看見鍋裡正蒸著的南瓜和紅薯。
“你也有段時間沒吃過這一口了,我看著南瓜和紅薯都不錯,蒸出來肯定很甜。”一嬸子道。
林飄去取帕子,一嬸子卻把他攔了下來:“我來端,小心手被熱氣燙著了。”
一嬸子利索的把東西端出來往桌上一放,然後把他們帶回來祭祖用的大塊肉放進還燙著的鍋裡蓋上。
“熱一熱肉,給祖宗們也吃口熱的,要是餓了,咱們還能在山上把這個肉切來吃了。”
林飄對於這個打算舉雙手雙腳讚成:“那我把油浸肉的罐子帶上,裡麵的油用來沾一沾肉肯定好吃。”
一嬸子點頭:“那到時候片薄點,肯定有滋味,去山上就是要吃吃喝喝的,先人高興,咱們也高興。”
林飄點頭,心想這不就是不正宗版本的李莊白肉嗎,正不正宗不重要,反正好吃就行。
兩人吃好了早飯,去將東西收拾了一通,附近鄰裡有不少來問他們上墳的事情的,話裡話外都表示著可以陪著他們一起去,林飄都婉拒了。
昨天已經夠累得慌了,今天要是還繼續昨天的那個陣仗,林飄真的要受不了了,尤其是上墳這種事,旁邊圍著一大堆護送的鄉親算怎麼一回事?難不成林飄還得在他們麵前表演一出哭祖墳才算孝心圓滿?
林飄這個時候誰都沒搭理,和一嬸子準備好就一起去山上上墳。
村子被起伏的山丘包圍,但最高的山就是李守麥他們所在的那座山,海拔更高,物種更豐富,而另一麵的一個大約隻有那座山一半的山丘,勝在了風水好。
反正有道士說風水好,他們兩家是鄰居,兩家的祖墳也比較近,在一個山頭上中間大概也就十分鐘的腳程距離,村子裡的祖墳大部分都在這座山上。
她倆上了山,這還是林飄第一次來拜沈家的祖墳,之前他們過日子,也沒人對他有這個要求,基本過年過節都是在家裡燒些紙敬點香。
他其實有點回避心理,因為這裡還埋著他的短命老公,但這次沈鴻中舉,是怎麼也回避不掉了。
兩人走了一會,因為都是上坡路,還挺累人了,他們在外麵已經走慣平路了,爬山的技能有點退化,一嬸子喘著氣指了指前麵:“你看那邊,就是你們家的祖墳,咱們過去吧,我先陪你把這邊弄了。”
林飄點頭,他倆提著籃子走上去,一路上還好些墳塋,這裡一個那裡一個,有的有墓碑,有的什麼也什麼。
一路上來圍觀他們的也有幾個,但因為林飄沒有太搭理他們,他們也不好太靠近,就遠遠的站著看他們找墳,林飄看他們沒太靠近,也就沒管什麼了。
林飄走進去,就聽見一嬸子叫他:“到了。”
順著一嬸子的目光看過去,就看見了兩個靠在一起的墓,一個姓沈,一個是沈氏。
一嬸子道:“這就是你爹娘了。”
林飄一聽這個稱呼心裡有些彆扭,一嬸子指了指不遠處:“那邊那個就是沈鬆了,咱們先在這邊燒點紙吧。”
兩人蹲下,把籃子裡的祭品香燭都取了出來,用來放墳頭的肉和粑粑也都放上,然後用火折子點燃紙錢和香燭,開始一把一把的燒著。
林飄對這一塊比較陌生,就聽見一嬸子在旁邊開始念叨:“沈大哥,沈大嫂,你們的好媳婦來看你們來了,你們點一點銀錢,去買些吃的穿的,好好照顧好自己,平時閒著沒什麼事就到處玩玩,下麵不像上麵,要掙錢才有錢花,錢我們燒給你們,你們緊著花就是了,你們小兒子中了舉人,現在還沒有回來你們不要怪罪,要保佑他繼續順順利利的,越來越好,等他有空了,他肯定會親自來給他們掃墓的。”
林飄蹲在旁邊哪裡敢吭聲,見一嬸子這一問一答的聊上了,更加弱小可憐又無助。
燒完了這兩座墳,等紙錢燒乾淨了火熄滅,他倆又收起東西,提著小籃子繼續走向沈鬆那邊。
沈鬆的墓碑就是一個鑿得比較光滑的薄石板,上麵寫著他的名字,側方用小字刻著他的家庭關係,妻林飄,弟沈鴻。
兩人蹲下,將之前的流程重複一遍,將所有東西擺齊全,點上香燭,該插上的插上,該燒的燒起來。
林飄半蹲在旁邊不停的燒紙,看著墓碑上沈鬆的名字,想來想去,希望沈鬆你下輩子不要在最熱的天氣突然洗冷水澡了吧。
唉,多燒點紙錢給短命老公吧。
不知道是不是沈鬆聽見了他心裡說話的聲音,好家夥,那煙不往彆的地方跑,就往林飄的方向吹,他蹲在左邊,風就往左邊來了,他蹲在右邊,沒一會風又往右邊來了。
一嬸子招呼他:“來來,你來這裡燒,這裡不受風。”一嬸子把位置讓給他,終於好了起來,可以安生的燒紙了。
林飄看著墓碑,一邊大把的燒紙一邊學著一嬸子說話,但由於業務還不熟練,林飄的聲音非常小聲的念叨著:“你要是有這個意願的話,可以在下麵再娶一個,我肯定是一點意見都沒有的,當然,不是非要你娶的意思,我肯定是支持你自由戀愛的,找個心儀的最好,錢不夠花說一聲,不管在哪裡我都會燒給你的,保證大把大把的燒,給你弄成下麵的富豪榜第一名。”
一嬸子聽他都是在瞎念叨什麼,不過好歹人家是和亡夫說上了幾句話,一嬸子沒有打斷他,隻是站起身往四周看過去,給他望望風。
沒一會一嬸子趕緊弄了弄林飄:“彆說了彆說了,大沈家的過來了,你那些話可彆叫人家聽去了。”
林飄趕緊把自己的胡言亂語停了下來,抬頭看過去,果然看見大沈家的人在靠近中,大伯大伯娘,一伯一伯娘,還有他倆家裡的兩個媳婦都跟在身邊,兩個媳婦手裡提著籃子,看起來也是來祭拜的。
林飄和一嬸子交換了一個眼神,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現在不是年不是節的,他們回來拜是因為有事,大沈家跑上來乾什麼?
大沈家在林飄疑惑的眼神中,先到沈鴻父母的兩座墳上燒了紙,然後朝著他們這邊走過來,遠遠的就帶笑的叫他的名字:“林飄~”
林飄被叫得一激靈,知道自己又要受罪了,想想也是,沈鴻中了一個秀才他們都坐不住要趕緊上來做一番功夫,現在沈鴻中了舉人,他們肯定更加不會消停了。
林飄就當沒聽見,也沒應,等到他們走到麵前來了,還在鍥而不舍的叫他,林飄才搭理了一聲。
麵前紙錢的火還沒熄滅,兩個媳婦從籃子裡拿出準備好的紙錢,就著那點火又燒了起來。
大伯給了大伯娘一個眼神,大伯娘當即蹲下幫著一起燒,念叨起來:“鬆兒真是個命苦的人,但他好就好在,娶了你這樣的好媳婦,將沈鴻養得這樣出息。”大伯娘看向沈鴻:“當初我們想把沈鴻接過來養,便是擔心你一個年輕哥兒,不知道怎麼養好孩子,現在看來完全是多慮了,若是沈鴻跟著我們,不一定能有這麼大的出息。”
這話入耳,林飄勉強聽著,等著她的下文,反正好話說完了後麵肯定就沒什麼好話了。
“你既然是回來祭祖的,怎麼好隻祭拜這幾座墳,這事得好好準備準備,可不能燒點紙就過去了,你看,我們把沈家所有人都叫來,你去拜一拜祠堂吧。”
一旁的一嬸子聽見這話都驚呆了,要知道祠堂可是男子才能去拜了,林飄彆說不是男子了,甚至不是姓沈的人,讓他拜祠堂可以說是給了非常大的尊榮了,以後他在沈家這一脈,都是響當當說話管得住事的人了。
林飄聽見這個提議,心裡卻是很無語,他真的真的很不喜歡這些繁瑣又沒必要的東西,祭祖燒點紙錢把消息告訴祖先還在林飄能理解的範圍內,但是什麼拜祠堂感覺就太扯了。
而且自從倆沈分家,小沈家本來就沒祠堂可言,所謂的祠堂也是大沈家的祠堂。
“嗯~這怎麼好呢?我們不是早就分家了嗎?而且我一個哥兒,怎麼能拜祠堂?”
大伯娘聽他這樣說,笑著道:“沒事的,沈鴻沒回來,長嫂如母,你是替他回來的,你替他拜祠堂也是應該的,再說了,分家又不分祖宗,到底還是一家人,你說是不是。”
這個法子是大伯和大伯娘提前想了一晚上想出來的,沈鴻聰明,他們不一定拿得住,既然現在林飄先回來了,他們就先抬舉了林飄,彆說十裡八鄉,就是說到縣府,哪有聽說過讓哥兒拜祠堂的?還是外姓的哥兒,家族中這麼大的殊榮,她就不信林飄不心動。
隻要拜了這個祠堂,分家的事就抹過去了,他們就又算一家人了,沈鴻又聽林飄的話,過了林飄這一關,沈鴻就算回來一半了。
林飄一臉柔弱的看向他們:“不行!我怎麼可以拜祠堂!我一個哥兒哪裡擔得起!會折壽的!”
大伯娘說來說去說了許多,林飄就是堅定的表示,自己這種守規矩的好哥兒,是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
大伯娘說得嘴皮都乾了,看著林飄信誓旦旦的樣子,也不知道他是裝的還是真的,最後實在無法了,隻能叫他再考慮考慮,然後低著頭繼續燒紙。
大伯娘說完了,一伯娘又湊上來,在旁邊問:“沈鴻中了舉人,你們往後不是又要從縣府搬到州府去了。”
“還沒想好呢,得再琢磨琢磨。”林飄敷衍道。
一伯娘拍了拍大腿:“這還有什麼琢磨的,沈鴻中了舉人,有機會在州府落腳了,你們還考慮什麼啊?直接搬去州府唄!州府的日子那多快活。”
林飄有些意外,沒想到一伯娘能說出這樣的話,還沒過三秒鐘,就聽見一伯娘繼續道。
“隻是可惜了你們在縣府的產業,又是酒樓,又是鋪子的,你們一走,這縣府可就沒有信得過的人了,把產業交給彆人哪能放心?你看你夫兄,能識會斷,讓他們去幫你們看著點產業,也免得外人心思不好管不住。”
林飄一聽,這算盤打得簡直震耳欲聾。
“一伯娘,這些產業也並不是我和沈鴻的,是彆的開的,我們幫著管而已,人還在的時候說起來是半個老板,要是我們去州府了,自然就和我們沒什麼關係了,是人家的產業,我怎麼好還去指手畫腳呢。”
一伯娘立馬變了臉,顯然不信:“誰的產業?”
“溫家的產業,洛都溫家,他們少爺來這邊進學,隨便經營了一點產業,和我們可是沒多大關係的。”
一嬸子在旁邊連連點頭,幫著林飄說話:“我們都隻是在幫人家做事的而已,店和我們可沒什麼關係。”
他們哪裡知道什麼洛都溫家,但聽這個名號也能猜到是來鹿洞書院讀書的世家公子,頓時更加不知道說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