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鴻整理了一下衣襟走了出去,到門廊下向眾人道彆,走下台階,登上馬車,山子打起簾子,他坐進了車內,簾子落下來,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眼前。
過了一瞬,沈鴻從裡麵撩起簾子,像他們看過來,眾人朝著他點頭。
“去吧,去吧。”然後嘴裡說一些一路順風平平安安的吉祥話,馬車裡掛的香包香囊這些都是新繡的,也基本都是繡著這些討吉祥的話,用來掛在裡麵,用吉祥包圍著沈鴻和山子。
眾人站在門廊下,看著馬車行遠,跟著走下階梯,看著一行馬車越來越遠。
沈鴻坐在馬車裡,抬手按在衣襟上,感受到林飄剛剛塞給他的帕子,想到林飄方才的樣子便忍不住笑。
“大人,這出門你咋還笑得像吃了蜜似的。”山子在旁邊小聲吐槽。
沈鴻微微搖頭,沒有說話。
林飄他們站在府邸門口,看著馬車已經徹底消失在了眼前。
“收拾收拾進屋去吧,咱們該做事的做事,該休息的休息,反正沈鴻現在是出去忙活事去了,我們也忙活著自己的事。”林飄今早起床的時候想著這麼早,把沈鴻送走了之後他要回到床上睡個回籠覺,結果現在把沈鴻送走了,人精神得不得了,感覺也睡不著了。
沈鴻離開之後家裡氣氛萎靡了一陣子,雖然沈鴻平日也不是一個多熱鬨的人,但平白少了沈鴻,都把大家的心思勾得有些遠了。
尤其是二狗,都開始比較萎靡了,林飄見他這麼發愁沒太搞懂是為什麼,秋叔發愁是因為秋叔本身就有點容易心裡掛事擔心,二嬸子發愁是家裡的孩子倆年出去了兩個,給疊上雙離彆buff了,二狗傷感得好像偷偷在和沈鴻談戀愛的是他一樣,讓林飄都有些疑惑了,於是趁著他晚上在外麵聚餐回來的機會,找他談了談話。
林飄把他叫到院子裡來喝茶,坐在一起正好問一問他。
“你最近是怎麼了,我看沈鴻的事你發愁得緊,是心裡有什麼想法嗎,”
二狗搖搖頭:“小嫂子,我能有什麼想法,那肯定都是好的想法的,沈鴻這麼厲害一個人物,這事雖然苦了一點,但都是機會,他做好了回來,也算是立了大功一件,這種事一般做出來,向來是史書上能有一筆的,大寧三元及第新科狀元郎,南方大旱修溝渠,這可得大寫特寫一番。”
“行了少貧嘴,我還能瞧不出你這幾天的樣子,給你愁得,平時嘴皮子都要給你磨禿嚕了,這兩天總是一副想事情的模樣,話都不愛說了。”
二狗沒想到完全瞞不過小嫂子,要說在外麵也沒人瞧出來,一個是沒有小嫂子和他相處得多,另一個是他在外麵從不像在家裡那麼多嘴,一句話在小嫂子二嬸子秋叔大壯麵前都能反複禿嚕三遍。
但他實在不知道這話怎麼說,隻能道。
“小嫂子,我其實就是在想,皇帝怎麼這麼喜怒無常,世上的事怎麼變得這麼快,之前他多欣賞沈鴻啊,現在又怎麼好像看不慣沈鴻一樣,總是拿這些事來對付沈鴻。”
他一直都拿沈鴻當自己人生的師長,看見沈鴻被皇帝欣賞他非常高興,又是被皇帝賞識,又是被看重讓他輔佐二皇子,這些事雖然沒明著說,但他偶爾聽沈鴻說話的意思,和自己揣摩,大半也揣摩出來了,他以為沈鴻的前途應該就是一片光明大好了,結果現在才過去多久,居然又好似改換了天地一樣。
林飄看了看他,瞧他發愁又迷茫的樣子:“你就是操心這個?皇帝又不是沈鴻老爹,瞧著喜歡也就一時的事,還能又一世的好嗎,他又不是皇帝的兒子,再說你瞧皇帝那幾個兒子,為了讓皇帝多看一眼多下工夫,當他兒子都沒這種好日子過呢。”
“那皇帝到底什麼意思啊,明明沈鴻是跟著二皇子的,他又突然這樣對沈鴻,好像一點都不講情麵了。”
“還能因為什麼,彆說沈鴻了,二皇子也沒之前受待見了,就這麼簡單。”
二狗沉默了一會,這件事他心裡其實有數,他猜出來了,才不敢直著說,沒想到小嫂子其實心裡也是有數的。
“那,這不是卸磨殺驢嗎。”二狗心情很不爽,如果是彆人他可能覺得就是那個人倒黴,畢竟皇帝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可倒這個黴的是沈鴻,可能被牽連進去的是他們家。
“對啊,磨還沒卸下來,驢也還沒舍得殺,但是現在情況不對,家裡不賣小麥粉要改種果樹了,磨和驢都變得不太重要了。”林飄知道情況不是很好,但不是特彆著急,因為二皇子這個當事人都還沒開始急。
皇帝就是典型的吃了吐,之前一心想培養扶持二皇子,現在打仗了,向家更有用,四皇子更威武,軍權的壓迫感就在眼前,頓時又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是不是其實四皇子才是更適合當皇帝的人選。
皇帝不止對自己當初的決定有反悔的傾向,他對過往的自己都是非常抨擊唾棄的,不然不會出現他斥責沈鴻膽小這件事,明明膽小不敢戰的是他,轉頭發現情況不好不得不戰,又急著跳出來撇清關係,維持自己依然正確正麵形象。
喜怒無常,多疑多慮,還喜歡甩鍋控製彆人,看見某個繼承者表現得更好就產生舍棄之前選擇的那個。
林飄要是二皇子,估計心裡都要恨不得掐死這個煩人老爹了。
“反正上麵的人精神不太穩定,想法變得很快。”
二狗點點頭:“我本來也覺得上麵的人喜怒無常,聽小嫂子你這樣一說感覺倒是性情挺穩定的,永遠都是看局勢,其實沈鴻根本沒做錯任何事,如果二皇子局麵還好,他做這些事隻會被大力支持和褒獎,現在這樣被厭煩也隻是因為局勢變了而已。”
林飄道:“他們沒有自己的準則你沒發現嗎,比如如果是我,興修水利這件事不管是在什麼局麵下,都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利國利民本身就應該成為一道準則,可是他們的準則是流動的,隨著局麵的變化,盤子中籌碼的改變而改變,好和壞都並不重要,隻在於最後的結果,而所有的結果也隻是維護一個看似正確的自己。”
二狗聽了之後想了很久,點了點頭:“是這樣,所以常常有人說無情無義才是真,心狠才能走到最後,但又總說這種人大概到最後不會有好結果,大約在路上能贏很多人,可是最後卻太空洞了,局麵永遠在變,沒有自己的準則和立身之本是不行的。”
二狗有些豁然開朗,其實他一直都有在想這個問題,隻是想得比較少,時不時的想一想而已,有時候看彆人無情無義,做事狠辣,總是能向上爬得很快,一時無限風光,他總是會忍不住想,隻要他也走那條路,他未必走不好,他未必不會也有那樣的風光,但想到家裡人臨門一腳還是會退回來,覺得不能太過火。
他還沒建立自己的準則,沈鴻不管怎麼去經營人脈,但他本質上是在讀書提升自己的能力,做事讓百姓得利,這些邊界是很清晰的,那麼他呢?他必須遵守的條例是什麼?他心裡最想去實現的是什麼?
二狗一時有些想不清楚,隻能看向林飄:“那小嫂子,現在算是情況不好了嗎。”
“不算吧,誰都知道沈鴻是他指給二皇子的,就算二皇子真不行了,他和彆人繼續混也是有機會的,現在還什麼都說不定,皇帝雖然也是個搖擺的人,但畢竟還年輕。”
雖然是人到中年了,但也才四十幾,沒什麼短命愛好,自從求雨天師死遁之後,估計他也不會再相信這些道士,短期幾年內不太可能找道士搞煉丹藥吃丹藥這些短命舉動。
現在頂多算是一個亂局的開端而已,反正上京這種地方,年年都有亂子,林飄更擔心的是當下沈鴻在外麵能不能吃飽睡好。
他們聊過之後,林飄也知道二狗是在擔心什麼了,讓他安心不必再想,便讓他回了自己的院子去睡覺。
二狗回到院子自己的房間裡,躺在床上,心裡發現自己隻是想往上爬而已,並沒有真正想做的事情,二柱想打仗,想保家衛國,沈鴻想為家國做一些有利之事,他好像就光想著賺錢的事了。
他想什麼?他好像想不出什麼,他就想家裡人好好的,他進入朝堂,一個是要混好,要發達,若是非要發揮什麼作用的話,希望他能占到一個能幫襯沈鴻和二柱的位置,讓他倆能更舒心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這樣家裡家外都更好更開心,這就算他的全部想法了。
他們在上京呆著,每次水利部或者皇帝派人前去賑災查看情況和詢問的時候,林飄就會去托關係請他們給沈鴻帶些東西過去。
到了入秋,剛入秋的季節比夏天還熱,站在太陽下人都能冒煙,林飄發現這災賑得不怎麼樣,聽說流民一路北上,向著繁華地區逃來,已經引起禍亂了,反正到處的逃,哪裡沒有乾旱往哪裡逃,人多的地方還能討口飯吃,自然是一路的走,落草為寇,占山頭打劫這些現象也開始變多,朝廷又得下令剿匪,一下內憂外患起來。
四皇子這個時候倒是不莽撞了,不知道手底下哪個軍師給出的好主意,說邊境正缺人,為何要圍剿這些人,不如直接收編,正好土匪基本都人高馬大身體素質強壯,肯定比征收來的普通壯丁好用。
於是皇帝就把這件事交給了四皇子,由他去負責收編這些匪徒。
林飄聽說上京外都已經開始有流民了,大多是些婦孺和普通男子,也不知道是哪裡跑來的,大遷徙一樣跑了這麼遠。
上京城門被嚴實把守著,又有傳言說他們一路逃難,不知死了多少人,一個個又臟又臭衛生有問題,怕身上有什麼疫病。
古代人最怕的就是這個了,人死得一多了就想避開,疫病就像閻王爺點名一樣,是死亡的詛咒。
上京沒有迎接這些流民,隻有一些喜歡做好事的人家在上京城外搭了粥棚,給他們施粥。
林飄便也組織了一下,讓府中閒著的勞力去城外,每日熬一桶粥送出去,搭上粥棚順帶還能讓他們休息一下。
粥雖然薄,但一天但凡喝上一碗,命也續住了,林飄想著也是可憐,便傳信給幾間同喜樓,上京,洛都,州府,縣府,各處,若是有流民入城或者是在城外,請他們搭粥棚施粥,救濟一下。
林飄的影響力有限,但還是儘量的傳達了一下,畢竟日頭一久,後麵隻會越演越烈,這一年沒有收成,日子是過不成的人家隻會越來越多,一碗粥便能是一條命。
林飄在上京也很擔心南方的情況,現在情況這麼不好,他們挖溝渠真的還有人願意挖嗎?這種情況隻能有兩個可能,要麼是找來的本地力工有理想,對挖溝渠有著崇高的愛,要麼包吃包住。
但是現在邊境又打仗,南方又乾旱,這又征收那又征收的,感覺完全是一個消耗的過程。
這個過程中沈鴻來了許多信,都是保平安和問候家人的,然後問林飄在家中可好,可有遇到什麼事之類的,林飄每次給他回信都是問他需不需要錢,若是有需要錢的地方看就近能不能找到靠譜的連鎖銀莊取一點。
他唯一的擔心就是沈鴻在外麵經費不足,得自掏腰包做一些事。
二狗這人的運道邪性得很,今年世道不好,他則是大旺特旺,因為上麵又長官提拔說好話,加上又出現了職位空缺,這麼好的機會一下出現在他的麵前,便從一個整理資料的閒職變成了評事,當然,其中最關鍵的點是他自己聰明,又有秀才的身份在身上,多少是有正當功名的,上麵想抬舉他也拿得出抬舉的理由,讓他審理一些案件,觀察案情的細節和情況,洞悉一些人情世故和道理他還是推斷得出來的,倒也算走上正軌了。
而二柱那邊,自從他被向家帶走之後,向家的風氣不好,對他來說倒是半點影響都沒有,一陣豬突猛進,因為管製得鬆了,甚至是鼓勵他的這些行為的,動不動就衝出去嘎嘎亂殺,殺完回來上級還包庇他,次次都說是自己命令的,自己洞悉了對方的破綻,特意讓虎臣追上去伏擊的。
反正二柱打十次一般能贏八次,剩下兩次一般是搏命搏到兩邊都忙著跑不想糾纏了,帶著半條命回來的。
贏的那八次反正都是上級的命令,輸的那兩次全是自作主張打倆鞭子,這些消息都是二狗打聽到並且總結給林飄的,二狗哪裡敢告訴二嬸子。
“我怕給二嬸子說了,二嬸子聽了得心疼哭,咱們自己聽聽就得了,要說這向家,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叫人不是滋味。”
“二柱現在跟他們這麼久,也就從副隊長升到了小隊長,他們心裡也害怕他掌兵惹出事來,隻想用他,卻不想著提拔他,這樣耗著不就是在博他的命嗎,看他能再打勝多少場。”跟打擂台似的,跟著戚家的時候戚家雖然嚴厲,不認同他,但對他是保護的,現在向家很縱容他,卻對他的性命安危是置之不顧的。
二狗也歎了一口氣:“小嫂子,你說我們要不要去找一下關係,走一走四皇子的路子,他要是鬆口了,二柱肯定日子好過多了。”
“他沒在戰場上,說話又能有多大的用處,遠水救不了近火,得二柱上頭管著他的那個人多看重二柱一些,願意好好培養他提拔他事情才能有轉機。”
可這事也太難了,他們沒有軍隊的關係,如果是沈鴻在還能找關係做一下資源置換,他們幾個運作不起來這個局麵,隻好先給沈鴻寫信,讓他給個主意,信裡倒也沒明著寫,沈鴻寫信向來委婉,怕信落在彆人手裡惹出事情來,林飄也沒說讓他做點操作這種話,隻問候了一番,談起家裡人境況,又說了說二柱在邊境的狀況,他看見了知道二柱情況不好估計就心裡有數了。
到了天氣轉涼的時候,寇賊流竄,惹出了不少事情,什麼截殺上山的過路人還是小事一樁,打劫官府物資才讓朝廷真正開始重視和震怒,今年可以稱之為當今皇帝陛下的跳腳元年,過去四十多年他享受著上一代留下來的盛世,估計都沒這麼難受過。
皇帝派兵剿匪,他們寫了檄文,匪徒人那麼多,也不是找不到讀過書的,還了他們一篇文,情緒高昂的大罵皇帝不是個東西,大旱熬死了多少人他都不管,說賑災,半粒賑災米他們都沒吃到,餓死了多少人,害離散了多少家庭。
這個時候皇帝倒是又想起了沈鴻,趕緊把修水利標榜在胸前:“朕命人大力興修水利!他們這些短視的鼠輩哪裡知道朕的用心!朕的目光深遠!”
總之,跳腳完皇帝不得不看向一個重點,賑災糧是實實在在的撥下去了,怎麼這些人非說一粒沒吃到?嘴這麼硬倒打一耙?還是真的一點沒吃到?
縱然是皇帝,也覺得有點荒謬了,他知道貪汙很難製止,但全貪了,樣子都不做一下,也有些太無視他這個皇帝了吧?
於是皇帝又下令,糾集了一個反腐班底,讓他們南下巡察,找出問題所在回來複命。
二狗急著想立功,趕緊找關係一頭紮了進去,哪怕彆人對這件事避之不及,他也不管不顧的紮了進去混了個小跟班當當,反正主派的人員裡有大理寺的一份,他跟著上頭的老大去當小嘍囉,順理成章用來提升自己的資曆,以後說起來他就是南下搞過反腐的一員了。
這些又要出去一個,二嬸子和秋叔是真知道了什麼叫兒大不中留。
二狗倒是感覺不大:“我這一去說不定還能遇見沈鴻,去看看他溝渠修得怎麼樣了,要真見上了我寫信回來。”
“你這一去注意安全,之前在上京,我是覺得你不必太逢迎討好了,還是得做好自己的事,但現在既然是要出去查這種事,便不要省了功夫,拿出那逢迎討好的力氣來,把四麵八方的來往都好好把控住了,免得出了事情。”
林飄是真的很擔心二狗,沈鴻出去修溝渠也隻是吃點苦,他要是自己打點得好,甚至未必吃苦,但二狗這一去,屬於是上暗殺名單了,反正林飄看過的所有文藝作品裡,出去查這種賑災貪.腐案的,那些官發現自己暴露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嘎人,來一個嘎一個,來兩個嘎一雙,皇帝微服私訪都得在這種事上挨倆大逼兜。
二狗看林飄這麼擔心,連連的點頭:“放心小嫂子,嬸子秋叔你們都放心,我出門哪有得罪人的道理,絕對到處都處理得好好的,服服帖帖的,不會出什麼岔子,就是彆人出了岔子,我謹小慎微也絕對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的。”
二嬸子聽他這樣說點頭:“今年也不知道是什麼年成,都要出門發展了,希望都能早點歸家,全都早點回來好團聚。”
二狗點頭:“那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