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飄道:“他既不願意讓,也斷沒有我讓他的道理。”
秋雨道:“反正今日也無事,耗著便耗著,夫人歇息著就是,沒得讓他白賺了這麼一場,隻當我們怕了他。”
秋雨雖然並不知道太多的細節,但心中也清楚白若先是沈府的敵人,彆的地方和和氣氣是應該的,但對敵人卻是應該硬氣,否則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往後也要被人瞧不起了。
白若先沒等到對麵再來傳話,他想著便是想要讓他讓路,也該讓侍女來通傳一聲,說兩句軟話,如今他並非無官職在身,已經是太傅的身份,林飄便是想要耍橫,也該顧忌顧忌他的身份。
可現在看對方這個態度,顯然是不打算有絲毫退縮了。
兩人的馬車就這樣堵在了路中間,此處正是人流頗多,道路狹窄處,過了此處兩邊的道路都十分寬闊,唯獨在此處成了難題,路過的百姓在一旁看著,見這兩輛馬車誰都沒有讓一讓誰的意思,感覺十分好奇。
“這是哪兩家的馬車,是世仇不成?這個場麵感覺有好幾年沒見過了。”
“我瞧著像白府的,另一輛像沈府的,沈府的緞子好,他們的輪子都做得比彆人家厚實,樣樣都是很講究的,就是不知道坐在裡麵的是誰。”
眾人的表情一下有些微妙了起來,畢竟誰都知道,一個是前首輔,一個是當朝首輔,兩人相遇上了,互相有些較勁也是正常的。
一旁的人看起熱鬨來,但也有一些人議論品評起來。
“按道理來說,白若先比沈首輔年長這麼多,這也不是沈首輔做事的風格啊,他平日都是待人十分溫和的。”
“但若要我來說,該白若先讓沈首輔,如今從官職上來說沈首輔大,白若先小,也該識趣一點才是,白若先也一把年紀了,和年輕人如此計較,倒是有些太小氣了,難不成是嫉妒沈鴻年紀輕輕坐了他的位置,心中不悅?”
這話一說出來,人群中的議論聲就止不住了,有關於沈鴻到底該不該給白若先讓道,兩人之間誰重誰輕,話語中自然也能聽出這些人各自的偏好和喜愛的對象。
林飄在車上偷偷聽著,沒想到還能有這一出,靜靜的聽著想要知道百姓眼中都是如何看待沈鴻的,如果大家覺得沈鴻不能這樣,他就出麵讓大家知道這車裡的人到底是誰,把沈鴻摘出去。
反正他在上京向來有悍婦的名聲,也不是惹不起。
秋雨見林飄側耳認真聽著,自己也靠近過去一些,坐在車側仔細的聽著,外麵的話語紛紛擾擾,聲音有大有小,有爭論的,也有在說道理的。
“按道理來說,沈首輔還是該給白若先讓道的,年輕人有氣性是好事,但太輕狂了還是不行。”
“我才不管那些什麼三七二十一,我隻知道我兒子閨女都免費識字了,我兒子讀書厲害,還領了一筆讀書金,要說都是窮苦人家出來的,怎麼沈首輔當官了就知道咱們手裡沒幾個子的人家讀書吃不消?白太傅同樣的出生,他硬是沒想到這回事,要我說,這大道就該給沈首輔走,誰有資格和沈首輔爭?”
“是啊!要說年紀,白太傅是年長,可要說做出的事,白太傅之前當首輔的時候,在首輔的位置上都坐了這麼多年了,可是有做出什麼來嗎?”
林飄在聽著下麵的議論,白若先也在聽著下麵的議論,他在首輔的位置上多年,在上京積累了多年的明星,如今又是長輩,以為眾人都會站在自己這一邊,卻沒有想到聽見了這種話,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他在上京多年積累,與人為善,在彆人眼中,還不如一個毛頭小子的兩三年的努力,這讓他臉上如何掛得住。
“話不是這樣說,白太傅人還是很好的,之前我親戚家的一個小孩,在外麵遇見了白太傅,白太傅也是半點都不擺架子的,還請小孩吃了糖,這樣待百姓好,不擺架子的官能有幾個?”
白若先臉色稍霽,有聽有人道。
“難道沈首輔就不是這樣的官了嗎?沈首輔也待人極好,他家中做了那麼多好事,雖說都是沈夫人做的,但難道沈首輔就一點都不知道,一點都沒幫忙的,要說給吃的,同喜樓一年不知要慶多少次生辰,次次都可以去領生辰菜,沈府中吃不完的東西,都是揀出好的來,收拾得乾乾淨淨的送給窮人吃,每日傍晚在後門就能領到,難不成就不算了嗎?”
眾人仔細一思索,沈首輔和沈夫人做的事也不能單獨拎開來說,因都是沈府的功德,不是隻一個人的意思,沈府自從到了上京來,這幾年裡裡外外不知道幫了多少人,有些人不好意思說,他們家中窮,有時候家中嫁出去的女兒或者送去做丫鬟侍婢的姑娘,受了主家的虐打也是不敢逃回家的,後麵有了沈府做的那個郊外的救濟所,好歹是有地方可以逃了,日子也鬆快起來,躲一段時間後麵再想法子回家也不難,他們這些人家,越是家中有艱難的地方,受沈府的恩便受得越多。
“隻說那些小事什麼粥啊飯的太小家子氣了,但要說大事,誰比得上沈首輔,南方這幾年連著乾旱,到了夏天幾個月可能也就下一兩場雨,要是沒沈首輔修的這個溝渠,南方活下下去,咱們也得缺糧食,更彆說後麵許多的事情,都是沈首輔一力做出來的,剛開始彆說有人幫忙了,許多事甚至還是受阻攔的,若不是沈首輔堅持,哪有今日的局麵?”
百姓心中都是有自己的好惡的,他們心中有一杆秤,對待權貴難免奴顏婢膝,但若讓他們自己來說,卻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眾人本就不討厭白若先,一直覺得白若先是個不錯的好官,但白若先錯就錯在他不該和沈鴻彆苗頭,他這樣一做,眾人就忍不住拿他和沈鴻比較起來,隻覺得沈鴻樣樣都好,而他卻隻是無功無過而已,有過的一些功績他們也說不清楚,大概在當官的人當中算是有過大功勞,但對於百姓來說,他們是真的沒感受到白若先有做出過什麼麵向他們的大事情。
白若先沒想到眾人居然如此喜愛沈鴻,話語間說著說著甚至有了為沈鴻打抱不平的意思,眾人對他也紛紛抱怨了起來,隻覺得他擋了沈首輔的車是不應當,既一把年紀了,也該看清時事,拎清楚輕重才是。
白若先聽見附近的百姓如此說,因他沒路麵,身旁的侍從也沒有下去驅趕,他們議論的聲音便越來越大起來,甚至有人混在人群裡朝他的馬車喊。
“白太傅,你既出身貧寒,前麵十幾年為何不助寒門子弟?咱們普通百姓在過什麼樣的日子,您心裡應該最是清清楚楚的啊!”
白若先聽見這話,神色一震,知道今天這遭事,和沈鴻牽扯在一起比較,勾起百姓心中的不滿了。
如今沈鴻民心所向,他得避其鋒芒。
白若先心中十分沉重,他不得不承認,沈鴻的確成功了,他不止是一個成功的首輔,還是一個成功的貧寒子弟,他以一己之力打破了寒門和世界之間不可逾越的差距,讓天下普通人家的孩子都能讀書識字。
即使是沽名釣譽,但他做的這些事,都成功了。
當初他也想做這些事的,可活在世上許多事情的阻力太大,淩家的恩情他不能不還,他便是這樣一個人,哪怕隻是在他貧寒時施了一碗粥給他,他都能記半生,何況是淩家如此厚待他。
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他們相愛十載,後來她因病身亡,他也沒有再娶過,從此之後守著淩家,守著二皇子,便是想讓這個曾經給過他一點溫暖的家園,永遠繁盛下去。
所以他痛恨沈鴻的狼子野心,沈鴻這種人,便是生來得到的太多,所以才敢如此不珍惜,才敢如此狼子野心,他不過得到一點優待和重用,便小心翼翼的守了半生,沈鴻如此年輕,不知道受到多少朝中老臣的欣賞,得到先帝多少寬待,可他卻做不到一個臣子的本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已經得到了這麼多,最後便是赴死也該心滿意足,可他卻為了一己私欲,生出了這麼多事端,害死了先皇,叫他心中如何不痛恨。
“你去外麵,拜見沈夫人。”
仆從一愣,隨即明白了白大人的意思,當即撩袍下車,去到外麵,站在林飄的馬車下麵,大聲的拜見了沈夫人。
四周的人聽見這一出,這才明白原來裡麵坐著的不是沈鴻,是林飄。
“原來是沈夫人出來了,倒是難得見他出來走動,這一出來又把馬車給堵了。”
“快彆說了,沈夫人雖是菩薩心腸,卻是個暴脾氣,我說怎麼沈首輔說什麼都不肯讓,原來是沈夫人在裡麵。”
“白太傅怎麼還個一個哥兒較勁啊?雖說哥兒位卑,該哥兒讓道,但有禮數的那個不是男子給女子哥兒讓道,何況這可是沈夫人。”
眾人的態度在知道裡麵坐著的是林飄之後,情緒變得平和了起來。
哦,原來是林飄,那沒事了。
“沈夫人可是個直來直往的性子,模樣生得好,又沒有壞心眼,還做出了□□這種東西,咱們大寧上下都是該敬著他的。”
白若先聽著外麵的議論聲,隻覺得臉上有些火辣辣的,這些人是故意在說這些話給他聽,讓他快點給林飄讓道。
白若先沉默片刻後歎了一口氣:“讓道吧。”
一旁的仆從神色不忍:“大人……”
“讓。”
如今是他技不如人,民心也沒有收攏在手中,上京人人都喜歡沈鴻,林飄潑辣性子頑劣,卻因此便像一個慣會惹是生非的孩子一般,得到了上京民眾一致的無條件容忍和偏愛。
是他時運不濟。
……
林飄在馬車之中,沒一會便聽見車夫靠近道:“夫人。對麵讓了。”
林飄點點頭,對秋雨露出一個滿意的神色。
不止是贏了白若先讓他覺得滿意,還有這上京百姓的議論,也讓他很滿意,雖然一直以來做了那麼多的好事,但林飄還是沒有十足的把握覺得彆人都會記沈府的好,卻沒想到他們與人為善,大部分人心中都是記著他們的好的。
他們做了這麼多實實在在的事,若是最後比不得白若先裝模作樣的給小孩子買一顆糖,那他真的會慪死。
秋雨也壓不住臉上的笑意:“雖說咱們做善事並不求什麼回報,但做了能有人記在心裡,也是叫人心中發暖。”
白若先的馬車向後退讓開了道路,馬車夫輕揮馬鞭,駿馬腳步輕快,很快便從中通過了。
馬車一路緩行,停在了月明坊門口,林飄從車上走下去,娟兒和小月聽見仆從通報,便從樓上走了下來。
見他倆臉上都喜氣洋洋的,問道:“是發生什麼好事了,今日大家臉色都這麼好。”
秋雨便把路上遇見了白太傅的事情說了出來,她為人穩重,不喜在外麵說得太直白,隻說馬車和白太傅的馬車堵著了路,後麵白太傅讓開了。
小月一聽就知道裡麵還有彆的事,等到了庫房裡去選布料,隻有他們的時候,才問起來:“今日你說馬車堵在了路上的事,到底怎麼回事,快仔細和我說說。”
秋雨便繪聲繪色的給她和娟兒說了一遍,小月和和娟兒剛開始都眉頭微皺,聽到後麵都忍不住臉上的笑。
“百姓當真都是這樣說的?”
“那白若先豈不是自討沒趣,當真是笑死人了,他如今一把年紀,隻做自己的事也就夠了,偏偏要在彆處較勁,小嫂子說了,人都有一個本職,那才是最要緊的東西,要把那處做好了,才能去說彆的東西,若是本職做不好,彆的去琢磨再多也沒用,如今他既然做了太傅,便該好好的教陛下讀書,教陛下治理天下的道理,而不是耍這些威風。”
林飄點頭:“是這個道理,他但凡好好做事,而不是一心鑽營,今日也不會這麼不得民心,可見他這個父母官實在做的一般了些。”
小月笑道:“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
白若先那邊馬車也停在了門口,白若先臉色很差,身旁的仆人也不敢輕易的說話,他跟在白大人身邊這麼多年,之前白大人還是首輔的時候,哪裡受過這種氣,又有哪個哥兒敢這麼對待白大人?
便是做夢也想不出的事,如今卻發生了。
白若先便感覺自己臉上被那個哥兒甩了兩巴掌一般火辣辣的。
他麵上平靜,便是不想讓自己顯得太過的氣急敗壞,如今沈鴻和林飄如此勢大,他幾十年的經營都抵不過這兩人幾年的功夫,若說現在就想要超過他們,到底是有些不現實。
白若先想來想去,能想到的東西隻有小陛下,如今他作為太傅,能接觸到小陛下還有七萬,還有兩位小殿下。
沈鴻狼子野心自不必說,他得先韜光養晦,在這幾位之間好好蟄伏,等到以後他們長大,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謀算,那時候這一局棋才算是真正開始了。
在這之前,他都不能和沈府再出現任何明麵上的對抗。
白若先深吸了一口氣,飲下涼茶卻還是覺得心口燥熱,他如今一把年紀了,卻要像年輕時一般,百般恭順忍讓,當真是他這幾十年做得不夠好嗎?
不,不是的,他做首輔以來,已經十分出色,而沈鴻的一些作為卻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眾人才如此的信奉他,由此看輕自己。
可隻因為沈鴻做得比他更好,便把他幾十年的功績一朝全都抹去了嗎?他不如沈鴻輝煌,卻也不是什麼都沒做下,朝堂之中幾十年,這其中的暗流湧動不知有多凶險。
白若先想到這裡有些痛苦,又覺得百姓薄情,到底是有奶就是娘,不該去想太多,他如今雖然回來了,但到底沒回到首輔的位置上,如何不算是人走茶涼,自然沒有人再來稱讚他。
他必然要匡扶大寧江山,匡扶楚家皇室,如今隻有他知道沈鴻的真麵目,如今也隻有他能做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