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覃姨的話,宋婉月陷入長久的沉默當中。
冷漠的人不可能從小就冷漠,成熟的人也不可能從小就成熟。
年幼時期的段柏庭,或許也是渴望過有人為他慶生的。
可一次次的希望落敗,他也從失望,到習以為常。
但現在不同了,現在他有老婆了,還是一個善解人意,體貼溫柔的老婆。
宋婉月捂著自己的胸口感慨,連她自己都有點羨慕段柏庭了。
娶了她,簡直就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從布置現場,到生日蛋糕,都是她一手操辦。
肯定和段柏庭為自己舉辦的那場生日宴沒得比,那個過於盛大了。
相比之下,自己準備的又過於......簡單了些。
可也是沒辦法的事嘛,誰讓時間緊迫。
那幾日天氣晴好,日頭曬得很,彆說雨了,連一陣風都沒見過。
人人怨聲載道,說今年夏天熱死人。都快入秋了,怎麼還不見降溫。
下午的時候卻奇跡般的開始下雪,下了好幾個小時。
地麵甚至都堆疊一層雪白的積雪了。
段柏庭外出回來,司機平穩的開著車,他坐在後座,按開車窗,看一眼窗外。
過於細小的雪,他伸出手接了一片。
很快,就在他溫熱且乾燥的掌心化開。
他垂著眼,若有所思。
車子開停在門外,段柏庭下車走了一段路。
院子裡的燈開著,可家裡卻一片漆黑。他抬腕看表,這個點,宋婉月一般都是在家的。
就算她不在,覃姨也是在的。
怎麼今天一個人也沒有。
他輸入密碼將門推開,正要抬手去開燈。
眼前卻一片驟亮。
長時間待在黑暗裡的雙眼沒那麼快適應光亮,段柏庭閉了閉眼,稍緩了一會才睜開。
映入眼簾的,是纏滿氣球的屋子,地上堆著粉色的玫瑰花。
宋婉月拿著蛋糕,笑容燦爛地朝他走來,口中還唱著生日歌。
可是屋子裡雜物實在太多,又是禮物盒子,又是氣球,又是用來固定氣球的彩帶。
她沒看清路,不小心絆了一下,整個人踉踉蹌蹌。
險些摔倒,還不忘伸手去護手裡的蛋糕。
好在被段柏庭及時攔腰抱住。
她長舒一口氣,說著:“好險好險。”
段柏庭眼底浮現淡淡無奈:“走路看著些。”
他將她扶穩,蹲下身,解開纏繞在她腳上的彩帶。
而後才重新起身,看了眼她手裡的蛋糕。
他猜想她應該是想做出一種油畫風,可無奈技術不太過關。
便成了五顏六色的奶油糊在一起,有點像打翻了的調色盤。
避開了剛才那個尷尬的小插曲,宋婉月又重新唱起生日歌,蛋糕舉到他麵前,笑眼微彎:“祝我的庭庭,二十七歲生日快樂。”
段柏庭沒有動,沉默不語的看著她。
距離太近了,玄關燈光又過於明亮了些。
她甚至能看清他眼底裡的自己,在笑,並且笑的很燦爛。
見他沒有反應,她歪了歪頭,不厭其煩的重複一遍:“祝我的庭庭二十七歲生日快樂呀。雖然之前的二十六次沒能陪你一起過,但以後的每一年,我都會陪著你的。”
她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眼尾和唇角的弧度,像是一把能夠刺穿人心臟的匕首。
他其實早沒了過生日的習慣。從很久之前開始,於他來說,這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
可是今天,他的記憶好像和多年前,整夜守著電話的幼童重疊。
他渴望有人能在那天給他打一通電話,哪怕隻是簡單的說一句生日快樂,他都會很高興。
可是電話鈴聲從未響過,他也一直沒有等到。
段柏庭時常會想,或許這一切其實就是一場夢。是老天為了彌補他曾經缺失的那些愛,而給他造的一場夢。
夢總會醒,總有醒的那一天。
他一直明白這個道理。
可難免會有奢望,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他是自負的,也是倨傲的。
可唯獨在失去宋婉月這件事情上,他沒有承擔後果的能力。
人體是靠骨骼支撐,宋婉月早已成為他體內,不可缺失的一截骨骼了。
她關了燈,點上蠟燭,唱完生日歌,然後催他許願。
整間屋子陷入一片黑暗中,隻有那根蠟燭帶來的微弱光亮。
她的臉在那抹火光中若隱若現。
笑嘻嘻地催促他:“記得許願宋婉月越來越好看。”
蠟燭在他們二人中間,她能透過那抹燭光看清他的臉。
同樣的,他也能。
夜晚是安靜的,他始終不為所動,仿佛整間屋子裡,隻有宋婉月的時間是流動的。
四周的一切都處在靜止當中。
這人怎麼回事,一直不吹蠟燭,是想等著它燒光嗎!
她不滿的鼓了鼓腮,正要開口。
手裡的蛋糕卻被移開,肩上忽地一沉。
是段柏庭靠在了上麵,他似乎笑了一下,很輕,呼吸好似羽毛。
令她感到有些瘙癢。
於是她縮了縮脖子。
可是下一秒,她又頓住不動了。仿佛被點了穴道。
肩膀處,他靠著的地方,溫熱的濕潤感傳來。
太過短暫了,轉瞬即逝,所以她質疑可以能是錯覺。
她的確有些不知所措,眼淚她見得多了。甚至於她自己,想哭隨時都能哭。
曾經還自詡天賦異稟,是當演員的好料子。
可段柏庭不同。
從前總覺得他很冷血,好像天生缺少淚腺一般。
她從未見過他哪怕流一滴眼淚。
宋婉月回了神,伸手拍撫著他的脊背:“怎麼哭了呀。”
他笑了笑,低下頭,聲音很輕:“哭了嗎。”
宋婉月不太確定:“好像哭了。”
他喉間又發出一陣低沉的笑,從她肩上離開,眼底早無異常。
宋婉月恍惚了一下,可能真的是自己的錯覺。
對啊,段柏庭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哭。
他按照她的要求許了願,吹了蠟燭。
宋婉月問他:“是許我越來越漂亮嗎?”
他搖搖頭,拿著西點刀,看著麵前的蛋糕有些無從下手。
宋婉月輕輕哼了一聲,故作嬌嗔。
蛋糕已經開始有些融化了,五顏六色的奶油混雜在一起,更加淩亂。
他乾脆隨意切下一塊,端給她。
她迫不及待嘗了口自己做的蛋糕,味道還不錯。
那天晚上,他們什麼也沒做,就安安靜靜地坐在露台,吹著夜風,看著外麵的夜景。
宋婉月說了,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想做什麼都可以。
他在那方麵有些惡趣味,宋婉月從前害羞,不肯。
可是今天,她說:“怎麼都可以。”
他卻握著她的手,十指緊扣:“陪我坐一會兒吧。”
她愣住,然後不可置信的眨眼:“就.....坐一會兒?”
她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可能是做一會兒,不是坐一會。
畢竟發音都一樣。
他笑了笑:“嗯,坐一會兒。”
然後牽著她去了二樓露台。
宋婉月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個氣氛正好的夜晚,段柏庭居然會和她玩純愛。
不過偶爾這樣似乎也挺好的。
宋婉月坐在他身旁,頭靠在他肩上,遠處是一大片湖泊。
想起剛嫁過來的時候,她還以靠水不吉利為由,不肯住在這裡。
實則是不想和他住在一起。
當時段柏庭是個什麼反應?她認真回想。
想起來了,他什麼也沒說,隨她去了。
那會覺得他可真冷漠,她對他的抵觸都那麼明顯了,他卻絲毫不在意。
宋婉月自負開口:“你當時肯定是表麵不在意,背地裡偷偷躲起來難過。”
他卻沒有反駁,很輕的笑了一下:“不至於偷偷躲起來,但確實難過了一陣子。”
明明是她先起的頭,可段柏庭如此坦誠的承認,倒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原來自己在無形中,真的讓他難過了那麼多次。
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
他將人摟在懷中,撫了撫她的頭發。
宋婉月在他溫柔的愛撫下回了神,抬頭看著窗外,那場雪停了一會兒,又開始下了。
盛夏天下雪。
她伸出手,接了一片雪,小心翼翼地舉到他麵前,攤開掌心讓他看,“我也在盛夏送了你一場雪。”
段柏庭看了她良久,然後低下頭,與她額頭相抵。
也不知過了多久,四周都靜下來。她聽見他稍顯低沉沙啞的聲音,說出那兩個字來。
“謝謝。”他說。
謝謝你愛我。
宋婉月笑了一下:“有來有往嘛,你送過我一場雪,我也送了你一場雪。”
是啊。
他也笑了。
有來有往。
宋婉月離開他的額頭,在他唇上落下一個吻。
“有來有往的意思是,也謝謝你愛我。”
段柏庭愣住,不知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吻,還是因為。
她聽出了他的話外音。
“變聰明了。”他誇她。
宋婉月傲嬌地抬起下巴:“一直都很聰明。”
“是嗎。”他故作疑惑,“我怎麼聽說,有人的工作拖到今天還沒完成。”
宋婉月一驚:“你.....你怎麼知道?”
他被她這個反應逗笑,卻還是忍住,平靜反問:“公司是誰的,你說我怎麼知道。”
“......”她小聲嘟囔,剛才還和他郎情妾意,怎麼變臉這麼快,果然是黑心資本家,“我都要離職了......”
他提醒她:“還沒離職。”
宋婉月不說話了,自知理虧。
片刻後,她笑容諂媚,問他:“反正你今天生日,要不要喝點酒?”
他一眼看穿她:“想把我灌醉,然後像上次那樣,再讓我代勞?”
她抱著他胳膊撒嬌:“你是我老公嘛。”
男人不為所動。
她擺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好不好嘛。”
他的態度稍有鬆動,但提了個條件:“親我一下。”
宋婉月立馬在他左臉狠狠親了一下,甚至還發出“啵”的聲響。
“右臉。”
“啵。”
……
下雪的時候,心情會變好。
窗外,雪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