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奴仆笑答:“劉公有所不知。三郎君原是中意那女子的,還想納她為妾。可那女子性烈,鬨了幾次投井尋短見,三郎君心煩,狠狠把她打了一頓,如今就讓她做些粗使活計。”
劉平了然:怪不得他先前見那女子走路有些跛,本以為是天生殘疾,卻原來是這緣故。
他不由感歎:這等賤命的奴婢能被貴人看上,本該燒高香都來不及。可那女子竟如此不識好歹,實在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不多時,奴仆把劉平領到梁有的屋前就離開了。劉平自己推門進去,看到梁有正在屋內和一群婢女玩摴蒱。
摴蒱是一種賭|博的遊戲,不過梁有並不和婢女們賭錢,而是誰輸了誰就脫一件衣裳。當劉平進屋的時候,梁有已經脫得袒|胸露腹,幾名女子也已衣衫不整。
這樣香豔的畫麵撞進劉平眼裡,激得他麵紅耳赤,瞬間就把前院那女奴婢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劉兄來啦?”梁有笑眯眯地招呼他到自己身邊坐,見他手裡還提著一壇酒,不由問道,“這是?”
劉平忙將那壇酒遞過去,這是他帶來的上門禮:“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請梁兄笑納。”
梁有接過,戲謔地勾了勾嘴角:“哦?劉兄送我一壇酒,必定有什麼講究吧?”
劉平道:“確實有些講究。我前日路過城裡的一條小巷,被巷子裡的濃鬱酒香吸引,便進去敲門詢問。出來的是個六旬老婦人。她說年輕時在胡夏的宮裡做過宮娥,這是她從宮裡學到的釀酒方子,名‘香千裡’。據說昔年胡夏的單於最愛喝的便是這種酒。我從前從未品嘗過如此美酒,當下便想與梁兄分享。”
梁有湊近封蓋聞了聞,香氣的確濃鬱。但他心裡卻頗感不屑。
其實他方才那句話多少帶點嘲諷的意思,隻是劉平沒聽出來罷了。
劉平是個窮酸的幕僚,窮酸也就罷了,偏偏還好麵子。他每次來不好意思空著手上門,又舍不得買名貴的好禮,於是總帶些貌似新奇的東西來,再編個有模有樣的故事唬人,仿佛這禮就變重了。
然而這鬱州交通、商業發達,以梁家的財力,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梁有一聞就知道這不過是種常見的胡酒,對於劉平這種剛從建康出來的人或許是第一次喝,但對住在南北交界處的梁有來說,實在沒什麼稀奇。也就是劉平會吹牛,居然把胡夏的單於都扯出來了,他也是佩服。
不過梁有看破卻不說破。他笑著道了聲謝,就讓婢女把這壇酒送去酒窖收起來了。
劉平想要攀附梁家子弟,對梁家子弟而言,劉平既是梁闌玉帳下的主簿,又是梁羨的舊部。他願意成為鬱州梁氏和建康梁氏之間的橋梁,梁有等人當然歡迎。
“劉兄怎麼今日有空過來?”梁有問。
劉平不方便直接開口說明自己的目的,便道:“今日正好閒來無事,我在鬱州又無其他熟人,便想來找梁兄聊聊天。梁兄不會嫌我叨擾吧?”
梁有道:“怎麼會呢?劉兄能到我這兒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往後隻要你有空,隨時過來便是,不必提前拜帖。”
劉平忙道:“多謝梁兄。”
梁有擺手:“你是阿玉的心腹,又與我如此投緣,也算自家人了。客氣什麼?”
劉平聽他對梁闌玉的稱呼又親近了幾分,不由微微一怔。
片刻後,梁有隨口問道:“話說前兩日阿玉上我這來時,你怎麼沒跟著一起?”
劉平不敢說自己遭到了梁闌玉的排擠。他心裡很清楚,梁有對他的熱情並不是真的與他有多投緣,而是看在梁闌玉和梁羨的麵子上。倘若知道他在梁闌玉這邊遭遇冷待,那他在梁有心裡的分量自然也要大打折扣。
因此他隻好找了個借口:“那幾日恰巧都督派我去巡查了,是以我才未能陪同。”
梁有“唔”了一聲,也沒太當回事。
劉平感覺這是個機會,端起酒杯飲了一口,假裝漫不經心地問道:“那日都督來,都和梁兄聊了什麼?”
他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自然,可沒想到這問題問出去後,梁有著實愣了一下,忽然把身邊的身邊的婢女推開,嚴肅地坐直了身體。
梁有狐疑地打量劉平:“她來做什麼,你不知道?”
劉平也懵了。他又不在現場,他為什麼會知道?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梁有見劉平滿臉茫然,神色不由變了。
“她來找我談軍田的事。怎麼,她都沒和你商量過?”梁有問。
“軍田?均……田?”劉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連他說的是哪兩個字都不清楚。
“…………”梁有震驚了!
他知道劉平是梁羨派給梁闌玉的,他也一直以為劉平是梁闌玉的心腹。按說梁闌玉身邊似乎並沒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人物,任何大小事都該主簿商量過再做決定。可是收繳軍田這麼大的事,劉平居然不知情?!而且是絲毫不知情!!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其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情?!
梁有語氣有點急了:“她說是皇帝派給她的密旨,讓她收回鬱州被侵占的軍田,還說北燕正伺機對我們開戰。這事兒你不知道?她難道沒跟你商量過??”
劉平心頭一驚。梁闌玉彆說和他商量了,根本連提都沒跟他提過!幸虧他到了鬱州後,也自己聽說過一些關於豪族和軍田的傳聞,聯係梁有的話他大概能猜到是怎麼回事,不然他真就兩眼一抹黑了。
他心裡很慌亂,對麵的梁有又迫切地等待他的回答。他來不及梳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隻能本能地掩飾自己的無知,以免暴露自己不受重用的事實。
他裝出恍然大悟的模樣:“哦,原來是這事……都督自是找我商議過的,但因此事牽扯到梁氏族人,都督亦知我與梁兄關係親厚,生怕我為難……她便讓我全力負責新辦冶鐵場一事,而未讓我參與此事。”
梁有盯著劉平的雙眼,似在判斷他所言真偽。劉平儘量鎮定地回應他的目光。
少頃,梁有的態度緩和下來,又坐了回去:“原來如此。我本還想聽劉兄替我分析分析,既然劉兄並未摻合……也隻能算了。”
劉平尷尬地笑了笑,繼續喝酒作為掩飾。
兩人心不在焉地閒聊了一陣,都有些坐不住了。
梁有以自己在族中約了人談事為由,婉轉地下了逐客令。而劉平心裡也很亂,生怕在梁有麵前多說多錯,順勢告辭離開了。
劉平一走,梁有再沒玩摴蒱的興致,著急把婢女們都轟了出去,讓人叫來自己的心腹。
“你寫個拜帖,給都督府送去。”梁有吩咐道,“就說我有事要找都督商談,問她何時有空!”
心腹問道:“公子打算什麼時候去?”
“越快越好!”
這可是涉及數千畝良田的大事,如果不儘快弄清楚,梁有連覺都睡不踏實。
那心腹得了令,連忙準備拜帖去了。
……
……
翌日上午,梁闌玉正在院子裡練功,外麵守門的奴仆進來通報:“都督,鬱州梁氏派人送了張拜帖來,說梁三公子想上門拜訪都督,問都督何時有空。”
梁闌玉驚訝地收起正耍的刀:“可有說明緣由?”
難不成梁有和族人們已經商議出結果了?這可比她想象得快多了。
奴仆搖頭:“沒有。”
梁闌玉想了想,收下拜帖道:“你去回話吧,明天就行,讓他明天來。”
不管為的什麼,總是速戰速決得好。
奴仆應了一聲,立刻出去回話了。
那人走後,梁闌玉本欲繼續練習刀法,也不知怎麼的,心裡總有些不安。她索性把刀放回兵器架上,坐在回廊邊仔細梳理這幾日發生過的事。
片刻後,她忽然想到了什麼,立刻起身朝著外麵追了過去。
看門的還沒回到大門口,忽聽身後傳來一聲“站住”,他回頭一看,竟是梁闌玉追了出來,連忙驚訝地行禮:“都督還有吩咐?”
梁闌玉問他:“昨日是你當值嗎?”
那人道:“是小人。”
梁闌玉道:“我問你,昨天劉平劉主簿幾時回來的?”
她規定過看門的必須每天記錄所有出入府邸的人員姓名、出入時間。這樣方便府上的管理,如果再出現類似錢十三的事件也更容易順藤摸瓜。
那人被忽如其來的問題問得有點慌:“小人馬上去查簡上的記錄……”
然而他剛起身就想起了,忙道:“不用查了,小人想起來了!昨天晚上劉主簿是將近戌時六刻才回府的。”
“這麼晚?”梁闌玉皺眉,“你確定?”
“確定。那時天都黑了,馬上要宵禁了,小人數著漏準備關府門了,劉主簿才行色匆匆地從外麵回來。當時小人還想呢,他要再晚一刻,今天可就回不來了。”
梁闌玉眉頭鎖得更緊。草市下午三點就結束了,劉平晚上八點半才回來,肯定不是逛草市去了。他去了很遠的地方……難道,梁家莊園?
“明天晚上之前,絕不能讓劉平出府!”梁闌玉吩咐道,“他要是想出去,就說我下的命令,隨時要召見他,務必把他攔下來。你去跟偏、側門的人也都說一聲。”
看門的忙道:“是,小人明白。”
梁闌玉擺了擺手,讓他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