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夏道:“都督的糧草送去後,西營的士兵歡天喜地,全都在念都督的好。已經有不少人在私下質疑何軍主先前緣何對都督如此不恭了。”
俗話說有奶就是娘。對於底層士卒而言,他們才不在乎上頭那些狗屁派係鬥爭的事兒,他們隻在乎誰有本事讓他們吃飽。
設身處地地說,假如公司的大領導有能耐弄到錢,整天給員工們發獎金發福利,但部門小領導卻整天想煽動大家跟大領導過不去,正常人都會覺得小領導是傻X的。
宋聞道:“東營裡,雖也有埋怨都督偏心的。但先前苗軍主拒絕接收都督送的農具的事已經傳開了,大家更多埋怨苗軍主。”
梁闌玉滿意地點了點頭。看來她這批糧草送的還是很到位的。
阿夏又道:“都督,昨日王軍副主動與我們派去的人聯絡了,他說想托我們帶話給都督,表達他對都督的敬意。”
梁闌玉雖然讓杜暖煙去策反王華,但杜暖煙並不敢讓王華知道自己已被梁闌玉收買了,隻能整天假裝客觀地給王華分析形勢,告訴他梁闌玉有多好,苗猛有多壞,投奔梁闌玉才有更好的出路雲雲。也因為如此,杜暖煙並不能作為梁闌玉與王華之間的接頭人,阿夏另派了一名手下去接觸王華。
王華雖然受了杜暖煙潛移默化的影響,但他本就是一個多疑猶豫之人,始終沒能做出決斷。對於阿夏派去的接頭人,他並沒有向苗猛告發,但一直沒有明確表態,使策反他的這條線始終沒有進展。而現在,他主動接觸、示好,意味著他已經邁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宋聞也道:“蔡幢主說,他和他的羌營願隨時聽候都督調遣。”
這個表態,就比王華那邊堅定有力多了。蔡帔已經完全下定決心了。
“好,非常好!”梁闌玉看到自己辛苦布局的事終於進入收網階段,亦難掩興奮之情。她道,“你們回去,繼續與他們聯絡溝通,並且盯住軍營的動向。若營中發生任何變故,都要及時向我彙報。”
“是,都督!”
“另外,兩日後巳時,我會在陸街亭口與西營的何軍主見麵。”梁闌玉看著宋聞,“這件事,我希望能傳進苗猛的耳朵裡。”
宋聞了然,思索片刻,道:“明白了。小人知道該怎麼做。”
“嗯。辛苦你們了,回去吧。”
……
……
兩日後,梁闌玉一大早便帶著人出了府,這次特意從正門走。
上路後沒多久,車簾被撩開,趙九從車外鑽進來:“都督,後麵有人跟著。”
梁闌玉勾了勾嘴角,嗯了一聲。
馬車出城,又行了半個多時辰後,陸街亭口到了,梁闌玉從車上下來,隻見何田已經在亭子裡等著了。
“都督!末將參見都督!”何田見梁闌玉到來,殷勤地迎出來行禮。他的態度比第一次見麵時更謙恭更熱情。
梁闌玉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下,發現何田一共帶了六個人出來,兩個跟在他身邊,四個守在亭外。至於再遠一點的距離有沒有讓更多人候著就不知道了。
“不必多禮,”梁闌玉道:“我們進亭子坐下說吧。”
兩人在亭裡入座,雙方的手下全走出十幾米的距離待命。
“何軍主,我前幾天命人送來的糧草你收到了嗎?”梁闌玉明知故問。
“收到,收到了!軍中的士卒都在感念都督的恩德呢!”這句話說的實話。
梁闌玉笑道:“我上次看了你們送來的賬簿,發現軍中生計困難,便往各縣走了一趟,問當地的豪族們討了些糧來,應當夠你們過冬了吧?”
何田忙道:“夠了,夠了!都督厚恩,末將感激不儘!”
梁闌玉敲打他道:“嗯……聽聞你們往年過冬困難,會向百姓征收軍糧。我上任前的事也就罷了,如今既有我坐鎮鬱州,我不想再看到這種事情發生,傳出去也壞了我的名聲。軍主可明白?”
何田一怔,聽出梁闌玉話裡的責怪之意,不由眼神閃爍了一下:“……末將明白。”
其實真能不愁吃穿,他也懶得去搶。一幫窮鬼,辛辛苦苦忙活半天也搶不到多少,還未見得有梁闌玉張張嘴皮討來得多。
過了一會兒,何田忍不住問道:“都督,聽聞鬱州的三大豪族正準備歸還軍田,可有此事?”
雖然外麵傳得沸沸揚了,但他還是不太敢信。給糧容易,給田那可是動了那些豪族根基的事,他們怎麼可能輕易答應!
梁闌玉輕描淡寫道:“哦,確有此事。我出京前聽說鬱州有五萬畝軍田,到了這裡發現對不上數。我去官府調來田籍看過,也沒看出端倪,想是被人篡改了。後來還是聽民間的傳言,才知道軍田原來被人霸占了不少。”
“此事必竟年久失查,鬱州府裡亦找不到原籍。我隻好與那些豪族商量了一下,讓他們每家交出幾千畝地來。湊不足五萬畝,也隻好先將就了。那些豪族畢竟也不是那麼好相與的。”
她一麵說,一麵從懷中取出三張契書,擺在石案上給何田看。其中兩張是梁有和張召親手寫的,崔家沒寫,她就自己寫了一張,用來震住何田是夠了。
何田聽完眼珠都要瞪出來了。也就是說,梁闌玉要回這些土地靠的完全是她一張麵子?!這是何等的金麵……不,這簡直是佛麵啊!!
而且,竟然還讓豪族寫下了契書?這還說豪族們不好相與??
他拿起契書看了看,上麵的日期、所歸還的土地都寫清楚了。崔家那張,梁闌玉寫的正是她問他們討要的下鹿、四轄口兩片地。
“何軍主,你空閒時亦帶人去這些地方走走,替我監督一下,看那些豪族有沒有老老實實地清退佃戶、騰空土地。我擔心他們嘴上答應得爽快,真辦起事來卻推諉拖延。”
說著又用略帶責怪的語氣看了何田一眼:“何軍主,你們也是。這麼多土地,怎麼說讓人占了就讓人占了呢?傳出去,還以為我們鬱州軍是好欺辱的!”
何田被她說得麵上臊極,一句辯駁的話也說不出來,隻能低著頭連連稱是。
梁闌玉讓何田把契書上寫的土地的位置都記下,就把契書收起來了。她道:“何軍主,我今日找你來,就是想將軍田的事知會你一聲。另外軍中若還有什麼難處,你隻管與我說。我身為都督,自會照拂你們。”
何田忙道:“托都督的福,過冬的軍糧已解決,再沒什麼難處了。”
梁闌玉道:“也好。既然這樣,今日沒彆的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何田起身恭送梁闌玉。兩人走出亭子,何田試探地問道:“都督今日知會了末將,不知東營那裡……?”
提到東營,梁闌玉頓時臉色一冷,嗤笑道:“苗軍主似乎看不上本督賞的東西。那便隨他去吧。”
何田心中明了。他聽說了梁闌玉給他們西營送的物資遠遠超過給東營的事,另外他也知道先前梁闌玉幾次三番送農具,東營那邊不肯收,隻有他們西營收了。可見苗猛的蠻橫無禮惹怒了梁闌玉,梁闌玉正好趁著這批糧草的事敲打一下苗猛,落落他的麵子。
對於苗猛這種性情,何田也早就暗中鄙夷嫌棄了,所以這次的事他多少是有點幸災樂禍的。何況他還是那個得了實際好處的人。
不過和苗猛同僚一場,他也擔心雙方差距太大,苗猛難免心懷怨懟,恐會惹出麻煩來。因此他還是為苗猛說了幾句好話:“都督,苗軍主魯莽滅裂,開罪了都督,實在罪惡難恕!不過末將與他共事多年,知曉他是個性情爽蕩之人,城府並不深。他定是一時糊塗,等他想明白了,自會來向都督賠罪的。”
梁闌玉瞥了何田一眼,淡聲道:“但願如此吧。”
告彆何田,梁闌玉便上了馬車,回程去了。直到車開出去一段路,趙九才道:“都督,方才跟著我們的人一直躲在樹後看著呢。”
梁闌玉笑笑。今日起得太早,她有些困了,便合上眼睛靠在車廂裡休息了。
……
……
何田揮彆梁闌玉,回到軍營,直奔自己的屋子而去。
“軍主。”守在房門口的小兵向他行禮。
何田沒顧得上搭理,直接走進房間,將門關上,開始翻找。不多時,他將梁闌玉上任之前潘亮寫給他們的信找了出來。他展開信,仔仔細細又重讀了一遍。
今日看到梁闌玉拿出契書,得知張、梁、崔三家竟當真同意歸還軍田之時,何田腦子裡的第一個想法是:這梁闌玉如此厲害,潘亮為何一句都沒跟他們提過?為什麼還讓他們跟梁闌玉作對?
因此他回來後的第一件事是趕緊再找出這封信,看看是否有自己漏讀了的地方。
這番重讀後,他還真品出了點不一樣的內容。
當日他與苗猛第一次讀此信時,重點隻落在了潘亮要他們為難梁闌玉這一句上。他們心中清楚,舊主是希望他們能繼續效忠於自己,而不要被梁家的勢力所侵蝕。因此他們也認為即使惹出了什麼麻煩,總有舊主幫忙擔著。
然而今日再讀,何田的重點卻放在了信中的另一段話說——在這封信裡,潘亮分明是囑咐過他們不要傷害梁闌玉性命,若能令她辭官回家最好!!
梁闌玉曾經和潘家子弟定過親,後來她又主動把親退了,這個消息何田聽說過。隻不過他的消息沒有那麼靈通,是在梁闌玉上任之後他才聽說,並且他也並不知曉消息真假。
今日結合那些八卦逸聞,再看這封信,他終於悟了:潘亮希望梁闌玉回建康,分明是希望梁闌玉還能嫁進潘家做媳婦吧?虧得他把梁家與潘家當成敵人來看,可那些大人們利益糾葛,哪像他想得那麼簡單啊!!
何田把信放到桌上,用力拍了下自己的額頭。他腦子裡亂哄哄的,一邊忍不住回憶往昔,想自己有沒有特彆得罪梁闌玉之處;另一邊,又想自己日後該如何自處。兩道思緒同時進行,互相糾纏,隻讓他更覺混亂。
眼下他亦不能完全地倒向梁闌玉,畢竟許多東西隻是他的揣測,何況梁闌玉對他究竟是個什麼態度,他亦捉摸不透。隻是無論如何,不能再像從前那般了……
何田小心將信收起,拍拍臉,也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