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蓮兒抹去眼淚,理了理鬢角的碎發,端正地跪坐在梁闌玉麵前:“求都督明示。要我們為您做什麼,您才肯放我們回去?隻要都督開口,民婦與郎君定萬死不辭!”
她知道,梁闌玉肯跟他們說這些,應該不是為了讓他們死個明白。梁闌玉坐在這裡,就是願意跟他們談。這一次肯定不止是幾塊軍田那麼簡單了,但隻要還有的談,就是好事!
梁闌玉看著她堅毅的眼神,微微一笑。
其實這一次劫持崔氏夫婦,她做了兩手準備。第一手,就是按照崔遠的計劃,把崔起等人全殺了,假裝是山賊所為。所以她確實很小心地進行了布置,不讓人懷疑到鬱州軍頭上。
但她之所以沒有動手殺人,是因為她還有第一重考慮。
她之所以堅持要回軍田,並不是真缺那幾畝地,而是她要打壓鬱州豪族的勢力。即使崔起與徐蓮兒死了,換一任家主,崔氏仍然是完整的。而且崔遠此人當真可信嗎?崔遠答應還地就真的會乖乖還地?萬一他最後團結了崔家繼續抵抗,那她不是白忙活一場麼!
梁闌玉信不過崔遠,那種奸猾小人她也沒打算信。她前幾天故意扣著崔起夫婦拖延時間,是因為她在觀望局勢。
如果崔遠就是個廢物,崔家人都不服他,沒了崔起後家族就自行四分五裂。那崔遠和徐蓮兒確實留著也沒用了。
但如果崔遠在族中聲望不錯,迅速取代了崔起的位置,崔家仍舊太太平平的,那她這時把崔起夫婦放回去反而有助於分裂崔氏。就如同土木堡之變後,瓦剌人擄走了明英宗卻留著不殺,等到新皇帝登基後,瓦剌人再故意將舊皇帝縱回,就是為了把大明朝局攪得更亂。
梁闌玉等了十天,發現崔遠並沒有她想得那麼廢,崔氏的情況還算平穩。倒不是族中沒有反對崔遠的力量,而是崔遠手段非常強硬,直接把上門女婿都殺了,崔月也被他關起來了。再加上眾人以為崔起已死,也就沒人再敢反對他了。
這樣看來,眼下時機正好。趁著崔起和徐蓮兒原本的勢力還有餘力,而已經背叛了他們的勢力也沒法回頭了,放他們回去,兩派人馬必定會鬥得你死我活。若再晚一點,叫崔遠完完全全把崔家控製住了,再放崔起回去也沒用了。
眼下談判的優勢完全在梁闌玉這裡,崔起與徐蓮兒手上幾乎沒有任何籌碼。梁闌玉一點都不心急,還讓人送了茶水和點心來,將一盤點心往徐蓮兒麵前推了推:“崔公九娘也吃點?”
徐蓮兒搖了搖頭。即便她心急如焚,也不敢催促。她心裡明白,現在光還軍田已經遠遠不夠了——這個條件崔遠也能答應,想讓梁闌玉站在他們這邊,她就必須比崔遠給的更多!
“除了歸還全部軍田外,民婦願再獻給都督一個九百畝的莊園以及一百名奴仆。隻求都督能放我們回去。”
梁闌玉聽到徐蓮兒出手這麼闊綽,忍不住挑了下眉。這就是跟在野黨談判的好處,瞧瞧這大方勁,跟他們之前當執政|黨時簡直判若兩人了。
不過,這還不夠。她吹了吹滾燙的茶水,並未做聲。
徐蓮兒咬了咬牙,又道:“民婦有一些珍玩,雖不敢說是極好的,收集來亦花了不少心思。珍珠、珊瑚、碧玉……隻要都督喜歡,民婦願全獻給都督。”
梁闌玉喝了口茶,將杯子放下:“珍玩就不必了,既是九娘心愛之物,九娘還是自己留著吧。”
徐蓮兒焦急地看著她:梁闌玉到底想要什麼呢?
梁闌玉微笑道:“我聽說,崔家有一塊鹽場?”
南北朝的鹽和鐵一樣,都不是官府專營,而是既有官營,又有私營。隻是私營要課較重的稅罷了。課完稅後,仍然利潤不菲。
鬱州雖然臨海,但取鹽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泥灘與石灘都無法取鹽,目前地勢最好的一塊鹽場被崔氏霸占著。如果她能把這塊地拿到手,以後光是販鐵賣鹽,軍費都不必愁了。
徐蓮兒眼中閃過一抹心疼。但她深吸一口氣,還是很快下定了決心,問:“都督可有紙筆?”
梁闌玉回頭吩咐奴仆:“把文房四寶拿來。”
不多時,文房四寶被送上來。徐蓮兒挽起袖子調了墨,將蘸好的筆交給崔起。崔起看了看她,無聲歎氣,提筆書寫。
不多時,一場契書寫成,崔起和徐蓮兒兩人共同畫了押,恭恭敬敬地遞交給梁闌玉。梁闌玉接過檢查了一遍。除了允諾歸還軍田外,另贈九百畝莊園、一百名奴仆及一處鹽場,都寫明白了。
梁闌玉滿意地將契書收起,道:“我本也無意與一位為難。且那崔遠背刺同族,利用本督借刀殺人,本督亦對他十分不齒!我可以派人送你們回去,但眼下崔家局勢不穩,恐怕一位回去後處境凶險……不如就把崔一姑娘暫留在我府上,我替一位好生照料,免叫她受傷。”
徐蓮兒與崔起一驚。他們明白,光憑一紙契書梁闌玉信不過,她這是要扣下崔曦當人質,以確保他們會遵守承諾。
崔起依舊看向徐蓮兒,而徐蓮兒雙唇緊抿,難以決斷。
就在僵持間,牆角傳來一個聲音:“民女願留下服侍都督!”
先前談話的時候,崔曦一直縮在牆角,但她也在聽。她沒想到話題會落到她的身上,見母親猶豫不決,她忙站出來了。
她起身上前,跪坐到徐蓮兒的身邊,拉起母親的手:“阿娘,你和爹快回去救阿姊吧。我留在這裡,不會有事的。”
徐蓮兒仰臉向上看,把眼淚憋回去。她也知道,隻要他們遵守承諾,梁闌玉沒有傷害崔曦的理由。而且,就如梁闌玉所說,此番回去或許凶險,把崔曦留下還更安全些。隻是他們心理上難免不好受罷了。
片刻後,她用力捏了捏崔曦的手,向梁闌玉下拜道:“都督願照料小女,民婦感激不儘!”
崔起亦朝梁闌玉拜了拜。
梁闌玉見他們這麼快就答應,也很爽快:“好。既如此,我現在就命人送你們回去。那些護送你們的奴仆已在外麵等著了,也隨你們一同回去。”
崔氏夫妻喜不自禁。他們尚不知道回去後要麵對什麼,能有十幾名忠仆護著,就不至於立刻讓崔遠害了。
“還有最後一件事——”梁闌玉加重語氣,“崔公,九娘,你們記住。是崔遠買通山賊加害於你們,是本督將你們從山賊手裡救出來的。明白麼?”
崔起與徐蓮兒對視了一眼,道:“明白。”
梁闌玉不再多言,點了十名甲士,又讓人備一輛馬車,送崔氏夫婦回去。
她並不擔心會縱虎歸山。不管她的說辭崔起與徐蓮兒信不信,都沒關係。隻要他們還有智商,就知道他們最大的敵人是崔遠,而不是她。等他們鬥完崔遠,元氣大傷的崔氏又還有什麼能耐繼續與她作對?早已不足為患了。
況且兩人若識時務,還得記她一個饒他們不死的恩情才是!
讓人把崔氏夫妻送走後,梁闌玉看了一眼還跪坐在屋子裡的崔曦。
眼下崔曦已經從囚犯升為人質了,待遇也該從□□變為軟禁。其實若非她是崔起和徐蓮兒的女兒,梁闌玉也不想讓她遭這個罪。
於是梁闌玉吩咐奴仆:“把西院那間空屋布置一下,取幾套新衣服和被褥,帶崔姑娘過去休息吧。”
崔曦聽了這話,欲言又止。
梁闌玉安排完就準備去忙其他公務了,崔曦一見她要走,立刻起身道:“梁都督!”
梁闌玉回頭:“崔姑娘還有事?”
崔曦鼓起勇氣,道:“我能和都督聊聊麼?”
梁闌玉好奇地打量了她一會兒。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崔曦就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她,她還想了一陣,確定她們是從未見過的。
她很好奇崔曦會跟她說什麼,但見崔曦滿臉憔悴,衣服上還有先前摔馬車時的血跡,畢竟她已十天沒換衣服了。於是她囑咐奴仆道:“先帶崔姑娘去沐浴吧,給她換身新衣服。未時請她來我院子。”
“是。”奴仆忙帶著崔曦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