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色發青,手緊緊攥著腹部的布料,似在忍耐。梁闌玉不由關心:“你沒事吧?”
宋愈正欲開口回答,話尚未出口,突然“哇”地一聲,竟是嘔了!幸好他白天沒吃多少東西,吐出來的大多是酸水。
其餘人都驚呆了。宋聞最先反應過來,忙脫下身上的外袍擦拭被宋愈弄臟的地麵,連連賠罪:“舍弟無狀,還請都督見諒。”
梁闌玉亦沒想到宋愈竟會嘔吐,先前看著明明還正常。她忙起身推開了房門,令院裡的奴仆進來收拾。
“宋二郎,你若身體不適,先下去歇著吧。”
宋愈歉疚地朝著梁闌玉磕了個頭:“汙了都督的書房,是小人的罪過。”
梁闌玉歎氣:“沒什麼。你這般不適,就該早說。何必強撐呢?”
宋愈對於自己弄臟書房這件事顯得異常在意,即使梁闌玉已經說沒事,他竟然又叩了幾個頭,才被宋聞攙扶起來。
“扶你弟弟下去休息吧。”梁闌玉說。
宋聞猶豫了一下:“鹽場的事還沒商議完……都督稍等,我扶他回去,馬上就來。”
梁闌玉沒想到他這時候竟還這般掛心工作。其實經營的事主要就是宋聞在負責,崔曦是財會,可以給參考意見。而宋愈目前沒有差事在身,梁闌玉才把他叫來一起幫忙的。
她想了想,道:“也好。書房讓人收拾著,我們到隔壁繼續談吧。”
“是。”
宋聞把宋愈送走,過不多久,果然又換了身新衣服回來了。三人回到屋裡繼續商議,花了兩個多時辰,終於把鹽場與冶鐵坊的經營模式大致定下了。崔曦最有經驗,大多意見都是她給的,宋聞則要負責將其落實。
全商量完後,梁闌玉看了眼窗外,發現天色又快黑了,而他們已經錯過了用晚膳的時間。
她吩咐兩人:“快下去吃東西吧,彆餓壞了。”
崔曦和宋聞起身告退,正要離開時,梁闌玉把宋聞叫住了:“宋大郎,你且慢。”
崔曦先出去了,宋聞停下腳步:“都督還有吩咐?”
梁闌玉觀察著宋聞的表情。剛才宋愈退下的時候,其實她心中就已頗有疑心了,可她沒想到宋聞會回來,還能如常地談話,她也就先把正事辦了。然而有些事,再不問清楚不行了。
她緩緩道:“宋大郎,你還有沒有想跟我說的?”
宋聞一怔。他眼神閃爍了一下,有幾分茫然,又有幾分不安:“都督的意思是?”
梁闌玉抿了抿唇。她語氣平和地質問:“我記得當初我問你們兄弟二人身世,你們與我說,你們南渡之後,是被淮南的李氏侵吞家產,強掠為奴……所以,當真是淮南李氏麼?”
宋聞大驚失色,竟慌亂地向後退了兩步!他撞在屏風上,屏風的支撐在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幸而穩住了沒有倒下。
他的反應被梁闌玉儘收眼底,梁闌玉不由心中一沉。
其實這件事她早就起疑了。她最初以為宋愈是守正不阿,才執意為她調查侵占軍田的案子,可後來見宋愈行事,他分明不是死板的人。再後來聽說豪族們向她歸還了一部分田地,宋愈還特意從外地趕回來詢問她打算如何處置,她才察覺到,宋愈最在乎的,似乎並非“事”,而是“人”。
什麼淮南李氏,或許隻是他們隨口胡編的。他們真正的仇家,可能就在鬱州!
可霸占了他們的財產、將他們強掠為奴的,究竟是三家中的哪一家呢?他們自己不肯說,梁闌玉也無法確定,不過她猜是大概率就是梁家。這樣就能解釋宋愈為何最初對她那般抵觸,也能解釋為何他們兄弟會出現在建康了——幾年前,鬱州梁氏為了向梁羨獻殷勤,曾給梁羨送過一批奴仆。宋聞宋愈很可能就在其中!
然而梁家很大,梁氏的族人也很多。梁闌玉始終沒有深究的原因是,他們並沒有在她麵前表露出強烈的複仇的意願。誰知道當年擄掠他們的族人是已經死了還是怎麼了?或者是某個旁支的族人,他們已瞞著她暗中報完仇了?
如今她為兄弟二人脫離了奴籍,並且給了他們光明的前途,見他們似乎都走出來了,她也就沒再強行揭人傷疤。
直到今日梁有到來,宋家兄弟的反應如此強烈。宋愈的嘔吐,不像是突發胃疾,更像是情緒受到強烈刺激後的應激反應!
她才忽然意識到:難道說,當年迫害他們兄弟的,正是梁有本人麼?!
宋聞遲遲不語,但這形同於默認。
“好吧,我明白了……”她心中沉甸甸的。在此之前,即使她猜過是梁家,也並未直接往梁有身上想。此刻她需要點時間整理思緒。“我給你一晚上。你先回去照顧你弟弟吧,明天想清楚了再來找我。”
她看著宋聞,加重語氣:“我希望你明白,你兄弟二人皆是我心腹之人!你們有何想法,皆可與我商議,絕不可擅自行動!”
宋聞其實亦是強撐到現在。他之所以回來商議鹽場的事,便是想用一些事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此刻他全不知曉該如何回應梁闌玉,匆匆行了個禮,慌張地退下了。
梁闌玉自己在屋中靜了會兒,叫來陸春。她想讓陸春去叮囑守門,晚上看好大門,不要放人出去。她還是有些擔心宋家兄弟會衝動之下擅作主張。
然而還沒等她吩咐,門砰的一聲被人推開了。
衝進來的人是宋聞。
“都督!”他神色慌張,“小愈,小愈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