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刹那,念青竟覺得有些依依不舍。
夕霧隨手推開了門扉,正準備走出門時,忽然被念青喊住了。
“長公主殿下。”他遲疑著開口喊道。
夕霧有些不明所以,茫然地停下了腳步。她回眸看他,卻見念青捧著那件紅色薄紗,恭恭敬敬地站在她的身後。
夕霧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微微抬眸,並沒有出言拒絕。
念青上前一步,將手中的薄紗輕輕地披在了她的肩膀上,遮住了她裸露在外的、大部分的白皙肌膚。
他的動作小心翼翼,看起來珍重無比。他眼眸低垂,將眼底那莫名的情緒儘數斂去。
或許是無欲無求了太久,讓他險些忘記,自己到底是什麼性子了。
畢竟……他能夠從那般殘酷嚴苛的訓練之中存活下來,並在攝政王手底下無數的能人異士中脫穎而出,成為攝政王的心腹之一,他靠得不僅僅隻是自己高超的武藝和聰慧的頭腦,最為重要的是——殺伐果斷的狠辣性格。
他是從屍山血海中硬生生殺出一條生路的。
數百名,或者是數千名孩童,在山穀中自相殘殺,就如同養蠱一般,最終活著走出山穀的那個人,便是最後的勝者。
念青已經忘記自己在山窮水儘之時,是怎麼活下來的了。
他隻記得……最後攝政王向自己伸出了手。
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
況且,這些年來攝政王確實待他不薄。
他沒有理由背叛攝政王。
念青微微閉了閉眼睛。
————
夕霧的肩膀被念青裹得嚴嚴實實,她隨意地倚在黃花梨雕刻出的欄杆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樓下正中央的圓台處。
那座圓台是以名貴玉石與珍稀木材混合打造的,通體圓潤齊整,看起來渾然天成。
一名白衣男子端端正正地坐在圓台的正中央。他相貌俊朗,周身氣質溫潤如玉。即使他身處於這歌舞樂坊的圓台之上,也儼然一副龍章鳳姿的翩翩佳公子模樣。
那人眉眼低垂,神態自若地彈奏著七弦琴。
他的動作行雲流水,看起來彆有一番雅致風情。他所演奏的這首樂曲並不是眾人所熟悉的那些曲子,但是這並不妨礙眾人聽得如癡如醉。
可謂是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夕霧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
剛剛她喊人表演的時候,便聽聞了醉霞閣的首席樂師祁書影今日將要登台演出的消息。
否則的話,她必然是要喊上這位……所謂的首席樂師一起,為自己奏樂。
不過現在看來,祁書影能夠成為“首席”,果然是有幾分真本事在身上的。
夕霧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在了木製欄杆之上,她的眼底劃過了一抹暗色。
恰在此時,祁書影停下了撫琴的動作。
而其他人像是還沉浸在他的琴聲中似的,久久不曾緩過神來。
夕霧的視線似有若無地從祁書影的臉上劃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目光太過灼熱,祁書影似有所感地抬眸回望向她。
當他的視線與夕霧相接時,祁書影的瞳孔驟然間門縮小,他的眼底劃過一抹厭惡與憎恨。
看來……祁書影他還記得自己啊。
夕霧漫不經心地想著。
在寧昭長公主還沒有離開京城時,祁書影曾經是她一個人的樂師。
當年,祁書影也算是出生於書香門第。然而他的父親鬼迷心竅,以下犯上,以至於讓祁家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寧昭長公主惜才。她見祁書影年紀尚小又資質上乘,於心不忍,便向皇上要走了祁書影,想要保他一命。
但是以寧昭的性子,她斷然不可能和祁書影解釋清楚。她隻是讓祁書影入府成為樂師,為她一個人彈奏樂曲。
祁書影認為長公主是在侮辱他,便一直都對她不假辭色。然而長公主並不在意他的態度,在自己要離開京城前往封地的時候,她詢問過祁書影是否要跟她一起離開,卻被他一口回絕了。
她便也不再管他了。
沒想到,時隔多年再次相見,如今祁書影卻淪落到要靠賣藝為生的地步了。
哪怕是留在醉霞閣中為這許多達官顯貴們彈奏七弦琴,也比在長公主府中為她一個人奏樂要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