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師徒四人從流沙河一路往西, 翻過高山,越過丘陵, 從日初到日落,從盛夏到初秋。
這天,師徒四人連馬五口,趕了好幾個時辰的路,終於在前方的不遠處看到了一處坐落在青翠山林間的莊院。
這座莊院很大,壯麗又雅致, 前方是一片蓮花池,走上涼橋之後,能聞到空氣中所散發出的淡雅蓮香。
整個莊園都是用粉泥牆堆砌而成, 牆壁上還能看到各種精美的蓮花圖案。
在莊院的大門前,長著幾棵高聳又挺拔的鬆柏,在這冉冉的青鬆旁, 又有細嫩的勁竹點綴。
看著這些蓮花和勁竹,不知為何,孫悟空就想起了觀音菩薩。
他記得觀音菩薩的紫竹林就是以蓮花和翠竹而盛名。
雖然他還沒去過紫竹林,不過聽說紫竹林的風景極美,不比他的水簾洞差。
本來前幾天他應該能借著眼睛問題去找觀音菩薩的, 結果後來黎山老母給他治了眼睛, 這南海紫竹林就沒能去成。
等下次遇到難纏的妖怪時,再找機會去吧。
孫悟空這麼想著, 就聽到身旁的沙悟淨說了句:“好大的莊院呀!”
“還是一戶富貴人家嘞!”豬八戒也雙眼放光的讚歎著,他的語氣愉悅,臉上儘是喜悅,哪裡還有半分之前那愁眉哀怨樣:“今晚肯定能吃到熱騰騰的齋飯咯!”
說著他不禁加快速度,有些心急的牽著白龍馬朝著這處大莊院走去, 因為心裡高興,嘴上還哼起了小曲。
豬八戒這樣的反應倒也正常,畢竟在看到這處大莊院之前,師徒四人已經在荒郊野嶺露宿了好幾日。
唐三藏雙手合十:“善哉善哉,”他的情緒雖不如豬八戒那般外露,然而眉宇之間的那一抹喜色,也足以表明了他在看到這處莊院後心情的明朗:“悟空,悟淨,我們也過去吧。”
蓮花池上的涼橋大概有五十來米。
師徒四人很快走過涼橋,來了莊院的大門口。
隻見在大門兩邊的金漆圓柱上,貼著一副紅紙春聯。
唐三藏看著這對春聯,將春聯上的字緩緩念了出來:“絲飄弱柳平橋晚,學點香梅小院春。”
念完之後,他不禁感歎:“實在是妙。”
“唉……”豬八戒不感興趣的擺手,他實在不理解都這個時候了,唐三藏還有閒情逸致去在意一副對聯的風雅:“師傅你就彆管這對聯妙不妙了,跟咱們又沒關係。”
他嘀嘀咕咕的說完,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老豬我這都快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我們還是趕緊敲門吧!”
孫悟空瞥了豬八戒一眼:“呆子,就你這體型能頂三個師傅,就算再餓個十天八天,也不可能前胸貼後背。”
豬八戒對著孫悟空甩手:“去你的,就知道調侃我!”
沙悟淨將行李擔放下,看了眼前方緊閉的大門,隨即又看向唐三藏:“師傅,現在敲門嗎?”
唐三藏聞言,還沒開口,豬八戒就立刻說道:“那肯定呀!早點進去早點吃到齋飯!”
話落,他就立即走到門前,直接抬手敲起門來:“有人嗎?有人沒有呀?”他一邊敲一邊朝裡麵喊著。
豬八戒的嗓門一向很大,聲音也十分響亮,聽著就中期十足。
喊完之後他就將臉貼到門上,借此來聽聽裡麵是否有動靜。
然而幾秒過去了,豬八戒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也沒有聽到門內有腳步聲。
於是他又敲了兩下門,重複道:“有人嗎,有人沒有呀?”
回應他的,依舊是一片寂靜。
豬八戒皺眉:“怎麼回事呀!”
唐三藏頓了頓:“可是莊院的主人不在家?”
沙悟淨點頭:“有可能。”
豬八戒可不願相信這個結果,“會不會是我的聲音太小了?”他清了清嗓子,準備再加大音量。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孫悟空,不鹹不淡的說了句:“你對自己的聲音可能存在誤解。”
聽到孫悟空這話,豬八戒眼睛一轉,突然想到了什麼後,目光發亮的看著孫悟空:“大師兄我的好師兄,你這麼神通廣大,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吧?”
他眼巴巴的看著孫悟空,將圓胖的臉湊近孫悟空,儘顯一種討好之意。
孫悟空一臉嫌棄的伸出手,將豬八戒湊近的臉推開:“好好說話。”
豬八戒噢了一聲,直言道:“就是你先飛進去看看情況。”
孫悟空聞言,沒說話,但是表情卻有所鬆動。
趕了好長一段時間的路,孫悟空的體力也耗了些,他雖然不如豬八戒那麼急切,但此刻其實也想快點進到莊院內,好好吃點東西休息一番。
與其在這裡乾等著,不如先進去打探打探。
這麼一想之後,孫悟空正準備點頭,一旁的唐三藏卻搖頭道:“不可。”
豬八戒氣的鼻子一翹:“怎麼就不可了?”
“未經主人同意,不可擅自進入院內,”唐三藏的態度很堅決:“我們為出家人,應該當著主人家的麵,以禮求宿。”
豬八戒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懟了一句:“師傅到時候我們人都餓死了,還管什麼禮數,還取什麼經書!”
唐三藏皺眉,“八戒,你.....”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孫悟空的眼神突然一轉,“有人來了。”
豬八戒眼睛一亮,眼疾手快的將耳朵貼到緊閉的門上:“誒?哪裡哪裡,這門後明明沒有腳步聲呀!”
沙悟淨提醒道:“二師兄,大師兄說的是後麵。”
豬八戒一聽,又立刻把身子轉正,看向了後方。
隻見在他們先前走來的方向,一輛馬車正緩緩駛來。
豬八戒看著這樣式豪華的馬車,又從車內隱約聽到了幾道女子的嬌笑聲,頓時一臉欣喜的說道:“是莊院的主人回來了嗎?”
話音剛落,馬車已行至他們麵前。
車內,傳來一道穩重的女聲,聽這聲音,像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婦人——
“是什麼人在我家門前逗留?”
不等唐三藏說話,豬八戒就已經迫不及待的回道:“女菩薩,我們是從東土大唐來,去往西天拜佛求經的,看到這裡有處莊院,想著來討口齋飯吃,再告借一宿。”
說著他兩步走上前,笑容滿麵的站在馬車的側方,踮著腳尖抬著腦袋借著這簾幕的縫隙往裡望。
“八戒!”唐三藏眉頭一皺,一把拉住了伸長脖子試圖往裡麵瞧的豬八戒:“不可無禮。”
豬八戒沒掙紮,順著唐三藏的力道後退了兩步,末了,似乎是怕唐三藏繼續嘮叨,他又忙不迭的點頭回應道:“知道了知道了。”
唐三藏這才收回了手,轉為看向了馬車。
此刻,即便看不到馬車內的人,他也依舊微微頷首,雙手合十行了一個佛家的見禮,替豬八戒方才的魯莽行為賠禮道:“女施主,我這徒弟多有冒昧,還請見諒。”
聽著唐三藏賠禮聲,車內的黎山老母對著茯音點了點頭,這唐三藏倒是一個實禮數懂分寸的人。
黎山老母將馬車側方的簾幕掀開一角,她先是看了眼唐三藏,接著又一一掃過孫悟空、豬八戒以及沙悟淨三人,半信半疑的問:“你們真是東土大唐來的和尚?”
“母親,”化身成青衣女子的文殊尊者故意說道:“我們可不能什麼人說的話都信。”
聽到這道嬌滴清脆的女聲,原本退至唐三藏後方的豬八戒一下就來了勁兒,邁著步子又開始往馬車這邊靠。
唐三藏拍了豬八戒的手臂一下:“八戒!”他原本溫和的聲音也嚴肅起來。
孫悟空走上前,一把擰住豬八戒的耳朵,一邊把豬八戒往後拖一邊說道:“你這呆子,彆再那添麻煩。”
豬八戒捂住耳朵,“疼疼疼.....唉大師兄你輕點呀!疼疼我不看我不看了還不行嗎!”豬八戒疼得直叫喚,臉上的五官都扭曲起來。
一旁的沙悟淨也用略帶譴責的語氣對豬八戒說道:“二師兄,你總是這樣沒個正型!”
豬八戒不服氣的輕哼一聲,揉著自己被孫悟空擰得紅腫的耳朵,氣鼓鼓的說道:“一個兩個的,就知道說我!”
唐三藏回頭看了豬八戒一眼,示意豬八戒安靜,接著他才繼續回答起黎山老母的問話:“阿彌陀佛,女施主,我們的確是從東土大唐來。”
黎山老母依舊有些懷疑:“話都會說,要怎麼才能證明你們的身份?”
唐三藏看向孫悟空:“悟空,把通關文碟拿出來吧。”像通關文碟之類的重要物件,他一直都是交由最神通廣大的大徒弟保管。
“給。”孫悟空個子很高,站在馬車外,手臂隻是微微一抬,就將通關文碟輕鬆遞向了黎山老母。
黎山老母見他這雙手遞交的動作,眼中浮現出一抹笑意。
她接過通關文碟,孫悟空就退了回去,也沒有東張西望,試圖往馬車裡瞧。
唐三藏在旁溫聲解釋道:“這通關文碟上有唐王親自蓋上的手諭,女施主,貧僧與三位徒弟絕不是壞人。”
黎山老母將通關文牒上的文字一掃而過,隨即遞給了坐在她身側的茯音:“女兒,你來看看這文牒是否有假。”
因為馬車的高度較高,此刻,站在外麵的唐三藏,儘管個子也非常挺拔,不過由於角度的問題,他並不能看到馬車內部的情況。
等待間,唐三藏隻能聽到通關文牒被翻看的細微聲響。
片刻後,車內傳出一道十分悅耳的聲音:“你姓唐,法號為三藏?”
這聲音比起方才那道嬌滴空靈的女聲,要顯得沉穩許多,音色也很特彆,不過分輕細也不過分低沉,而是有幾分像雪山上的流水,透著一種有些冷淡的清悅。
豬八戒耳朵一動,剛安分下的心思又被這道女聲挑起。
剛剛那位姐姐的聲音好聽,這位姐姐的聲音更是讓他心癢癢。
豬八戒腳步挪動,想看看這位聲音如此好聽的好姐姐到底長什麼樣。
然而他剛有動作,孫悟空就腳步一跨,整個身體直接擋在了他的前麵,微微揚著棱角分明下頷,雙手抱臂道:“看來你這耳朵是不想要了對嗎?”
豬八戒的身體抖了抖,瞬間秒慫,在孫悟空的視線下,他趕緊抬起雙手捂住兩隻耳朵,笑嘻嘻的說道:“大師兄,瞧你這話說的,多傷我們的師兄弟情意。”
孫悟空冷嗬一聲。
這呆子這般好女色,早晚有一天會作繭自縛。
孫悟空和豬八戒這邊動靜自然引起了黎山老母的注意,她將通關文碟順手換給唐三藏後,不甚愉快的說了句:“你這徒弟可一點不像是佛門中人。”
唐三藏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這是在說自己的二徒弟豬八戒,他嘴唇微抿,再一次鞠躬賠禮:“弟子頑劣,還望女施主海涵。”
黎山老母不想再此事上多說,擺手道:“算了,你這是先回答我大女兒的話吧。”
唐三藏聞言,想到車內的那一道女聲,趕緊回道:“貧僧得唐王賜名,故而為唐三藏。”話落他又微微側身,將孫悟空、豬八戒以及沙悟淨這三個徒弟一一介紹。
黎山老母挑了挑眉,不急不慢的說道:“既然有唐王親自蓋上手諭的通關文碟,我也就不多問你們的身份了。”
豬八戒急忙問道:“那這齋飯和借宿的事?”
黎山老母笑了起來:“自然是請四位長老堂上坐了。”
說完這話,她便放下了簾幕,看向車內的茯音以及文殊和普賢兩位尊者:“女兒們,我們也下車吧。”
“好的,母親。”文殊尊者撩起馬車前方的簾幕,第一個下了馬車。
她穿著一襲水秀青衫,頭發上戴著兩翡翠簪子,行動間股簪子的珠簾撞到一起,發出了鈴鈴的清脆聲響。看到唐三藏之後,她靈動的眼眸似春水含桃,盈盈悅悅的喊了聲:“唐長老。”
唐三藏趕緊後退兩步,一副非禮勿視的表情。
緊跟著下車的黎山老母見唐三藏這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心裡滿意的點了點頭,麵上卻是對唐三藏說道:“讓長老見笑了,這是我三女兒憐憐,頂數她小,最不怕生,也最嬌慣。”
豬八戒樂呼呼的衝著化身為憐憐的文殊尊者喊道:“憐憐。”他還特意拉長了聲線,語氣顯得親昵極了。
孫悟空瞥了眼豬八戒這一副陷入美色中的模樣,也不打算再像前幾次那樣阻止了。
既然這蠢豬樂意出醜,有這熱鬨他不看白不看。
那婦人暫且不說,這叫憐憐的青衣女子,下馬車的那一刹那間,身上似有一層隱約的佛光圍繞。
雖然他的火眼金睛看不出對方的真身,但必然不會是一位簡單的人物。
至於這大莊院,恐怕也不是真莊院。
想到這,孫悟空又瞧了瞧這叫憐憐的青衣少女,銳利的眉峰微微一揚,打算先靜觀其變。
黎山老母似有所感般瞥了孫悟空一眼,隨即微微一笑,轉頭衝著馬車內的茯音和普賢尊者說道:“真真,愛愛,你們也下車吧。”
茯音與普賢尊者對視一眼,普賢尊者率先起身,掀起簾幕走下了馬車。
黎山老母拉著一襲橙衣的愛愛,笑意盈盈的向唐三藏介紹:“這是我二女兒,愛愛。”她看向對愛愛說:“那位就是三藏法師,問個好吧。”
化成愛愛的普賢尊者動作優雅的對著唐三藏扶了扶禮:“唐長老好。”
唐三藏也連忙回了個禮,隻是他的眼睛始終垂著,不曾有一點直視。
而與唐三藏完全相反的,則是豬八戒。
他非但沒有一個佛門中人對俗家女子該有的避嫌,反而用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普賢尊者變成的愛愛:“愛愛你好呀。”他主動打著招呼,態度十分熱情。
不過下一秒,他像是又突然想到了什麼,也不盯著愛愛看了,而是將視線轉向了馬車。
那個聽聲音就讓喜歡得緊的好姐姐可還沒出來呢!
豬八戒垂在身側的手有些緊張的握了握,目光亮亮的盯著馬車的簾幕,眼中儘是期待。
看著豬八戒這雙眼冒著亮光的樣子,沙悟淨直搖頭:“大師兄,這二師兄他.....”
孫悟空擺了擺手,“誒,”他搭著沙悟淨的手臂,笑得興味十足:“沙師弟,不用管他。”
“不管他?”沙悟淨麵露詫異。
“對,不管他。”
沙悟淨沒有孫悟空的火眼金睛,自然感覺不出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所以此刻他聽到孫悟空這麼回答,臉上的詫異也變成了濃濃的疑惑:“大師兄,真的不用管二師兄嗎?”
孫悟空又擺了擺手,笑嘻嘻的回道:“不用管不用管。”
“可是......”沙悟淨還想再說點什麼,孫悟空就打斷他了:“彆可是了,沙師弟,你就跟我在一旁看著就行。”
沙悟淨點頭:“好吧,那我聽大師兄的。”
正說著,馬車的簾幕就被一隻白皙纖長的手掀開了。
身著紅色煙衫的茯音就這麼驀然出現,漆黑的墨發似垂雲而下,蜿蜒在秀挺的背脊。她清冷的鳳眸掃了眼師徒四人,便收回了目光,整個人都透著一種秀雅絕倫的冷豔。
除了還低著頭的唐三藏,三個徒弟都驚了。
豬八戒純粹是被這份帶著點距離感的美色所吸引,所以看得直愣愣的,半天沒有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