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光特彆明亮, 星星卻黯淡,三兩顆掛在天上。
楚堯放下筆,活動著因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肩膀
“幾時了?”
不遠處, 在燈下站著的內侍彎著腰回稟道
“陛下,亥時了。”
“亥時了啊”楚堯微微向後一倒, 陷入了柔軟的椅背裡, 他把目光投向剛剛說話的人,目光變得柔和了些, “不是和你說過,你年紀大了不要守夜嗎?”
“陛下心疼老奴,可老奴不放心。”答話的人穿著一身深青色的衣裳, 袖口收得緊窄,從頭到腳利落整齊,頭發差不多全白了, 臉上的褶皺看起來像乾枯的橘子皮。
“吳大伴知道心疼我, 朝中的這些個老東西——”楚堯臉上帶著一抹冷笑, 他點了點桌上的折子,“皇後還有半年才入主皇宮, 一個二個就盯準了我的四妃之位了!”
“天天上折子勸我立四妃,怎麼不見他們好好關心關心百姓秋季的收成,關心一下冬季的貧民要如何禦寒?”他桌上左邊那摞折子比右邊要高上一倍, 全是勸諫他廣開後宮的, 有些大臣就算是彙報各地的民生, 也不忘了在折子最後暗示上一句“陛下雄姿偉略”不是想要撥款,就是想塞人。
被稱為吳大伴的內侍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不會令人有任何不適的笑意
“陛下, 您的時間還很長呢。”
“這些糟老頭子一個比一個能氣人, 遲早有一天我要把他們全砍了!”楚堯閉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說出的話令人膽戰心驚,“否則我遲早被他們氣死!”
吳大伴眼裡帶著點點慈愛的笑意,他喚道“陛下。”
“我就是在勤政殿裡說說。”楚堯道,“我有分寸。”
“對了———”楚堯突然看向他,“扶國師前段時間說夜觀星象受了寒,如今還沒好嗎?”
吳大伴不著痕跡地頓了一瞬,接著極其自然地回複
“還沒呢。”
楚堯皺了皺眉,他剩下的折子也不打算批了“我去看看。”
“陛下。”吳大伴往前走了幾步,仰頭無奈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國師體弱,病情反複本是正常。”
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國師說在他病好之前,陛下萬萬不可去探望,以免被過了病氣。”
“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楚堯狐疑道,“我自己的身體怎麼樣我清楚的很,哪有那麼容易生病?”
他已經將近一個月沒有見過扶嵐了,中途他發脾氣去了一次,扶嵐也隻是隔著屏風與他對話了幾句。
楚堯越想越不對勁,徑直從案前站起來就要往殿外走。
吳大伴不敢攔他,隻能迭聲喚道“陛下!陛下!”
“噓———”楚堯轉過頭,食指豎在唇邊,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你小點聲,我隻是想悄悄去看看,不要大張旗鼓。”
吳大伴吳大伴看楚堯是鐵了心要去觀星台,隻能歎了一口氣“夜深露重,老奴先去給陛下取件披風。”
楚堯頓住了腳步。
對於這位他父皇在位期間便儘心竭力,他繼位後又忠心耿耿的內侍的話,他還是願意聽幾分的“快去快回。”
吳大伴行了一禮後便去了外間,那裡有兩個小內侍守在那裡,他先是去取了一件薄披風,然後對著一個小內侍吩咐了一番後才出來。
楚堯見他出來了,手一伸直接從他懷裡拿過披風,邊走邊係,他們走出一段距離後,外間有一個小內侍探頭探腦,見他們走遠了,才從外間一溜煙地跑出來,去觀星台通風報信了。
楚堯到了觀星台,夜間的觀星台十分冷清,隻有入口處掛了兩盞燈籠。
“怎麼連個守著的人都沒有?”楚堯怒道,“國師生病,他們竟然敢如此怠慢?”
“國師養病期間不喜歡人聲,覺得吵鬨,所以入夜後便不許人守在觀星台。”
“若是有歹人有刺客怎麼辦!”一大堆事情攪得楚堯頭疼,晚上又碰到了他認為的玩忽職守,他的情緒開始有點不受控製,“把他們———”
“陛下———”吳大伴注意到楚堯臉上的細微變化,神色凝重,“莫要生氣!”
無名的火從楚堯心裡升起,他閉了閉眼,扯鬆了自己的多層的衣領,讓自己能喘過一口氣,寬大袖子下的手緊緊攥成了拳,他急促地喘息了兩口,感受到那股突如其來的怒火被他壓了下去後,才又邁上了觀星台的台階。
觀星台修得很高,楚堯拾級而上,整棟樓裡沒有人,所以顯得特彆的冷清。等到了最頂層的時候,頂層的房間門開著,門裡坐著一個人,雪發烏衣,身形消瘦,楚堯撞進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裡。
他後麵跟著的吳大伴早就退到樓梯的拐角處,因為這棟樓構造的原因,他可以看到楚堯的身形,但不能聽清他們對話的內容。
扶嵐像是早預料到他要來,國師服穿得整齊,層疊又莊重的衣服壓住了他臉上的病態與倦意。
“陛下。”
“我知道錯了。”楚堯上前幾步蹲坐在扶嵐麵前,認錯認得相當熟練,他有一雙圓溜溜的杏眼,可憐巴巴的時候顯得特彆真誠,“哪怕是在皇宮裡,我也不應該隻帶吳大伴一個就過來。”
他舉手發誓,發誓的態度極其熟練“我下次不敢了。”
扶嵐歎了一口氣,臉上帶出點微微的笑意,他拍了一下楚堯的肩
“好歹是一國之主,怎麼這般沒個正形?”
帶著點親昵的話語似乎又回到了往日,楚堯神情微微恍惚了一瞬,曾經的稱呼脫口而出
“扶嵐哥哥”
“陛下,這於禮不合。”
“哪有什麼合不合的?”楚堯皺眉,眼裡裡顯露出些許落寞,“你把我從小帶大,當了我十幾年的哥哥,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就不是親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