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不是因為燕焜昱不是你的親生孩子,你廢起來當然不心疼。”燕王嗤笑,“可他身上到底流著我的一半血脈,你這個當娘的不心疼,我這個當爹的還心疼呢。”
他好像是在看什麼有趣的戲似的:“燕君信到底是你這種有反骨的東西生的,所以他也不怎麼乖覺。還好,我也不差這一個兒子。”
“給她灌藥吧。”燕王對身邊的暗衛道,“對外就說四皇子燕君信謀害君父,祁貴妃深感教子無方,自儘謝罪了。”
看著暗衛抓著癱倒在地的祁貴妃,往她嘴裡灌藥時,燕王感慨道:
“想當年祁道安幫著趙氏餘孽逃亡時,怎麼就沒考慮過他如花似玉的女兒呢?多好的才女啊,就被那個老糊塗的選擇生生拖死了......”
“也不知這個祁苑自儘的消息和原因一起送到祁道安麵前時,他會不會心如刀絞......來向我泥首謝罪啊?”
*
晚間,禁軍中衛散值。
“鄭統領?鄭統領!”
被身後人不停呼喚的男子停下腳步:“此處離宮闈不遠,勿要大聲喧嘩。”
“好好好,知道你最重規矩。”來人壓低了聲音,“四皇子才剛被押入詔獄呢,如今燕京處處戒嚴,散值後最好早點回去。”
“不過你在這方麵一向比我要謹慎得多。”來人疑惑道,“我看這條路也不像是回鄭府的呀。”
“清漪昨日給我寫了信,說給我寄了一堆東西。”鄭瑄和露出一個略帶無奈的笑,“你是知道她脾氣的,若我不及時去取,她怕是要生氣了。”
來人也知鄭清漪那鼎鼎有名的霸王脾氣,聞言也不再拉著他絮叨了:“那統領你還是趕緊去驛站吧,我便先回家了。”
鄭瑄和去驛站取了那一箱東西,在碰到箱子接口處看起來僅僅像是花紋裝飾的圖案時,他就知道箱子已經被人打開過了。
但他麵上不動聲色的,仿佛自己沒有發現一樣,在驛站的官差那裡填了自己的名字,取走了箱子。
隱在暗處的、剛剛和鄭瑄和搭話的那人在確認他走之後,才進到驛站裡來:“他發現什麼了嗎?”
“我們的人開箱極其小心,鄭大人並未懷疑。”剛剛為鄭瑄和遞箱子的官差恭恭敬敬地回稟,“能確認鄭大人並未與任何一位皇子有所牽連。”
“到陛下麵前,你也敢如此擔保?”
“臣敢。”那官差道,“鄭氏一族為向陛下表忠心,所有寄予鄭瑄和的東西都不入鄭府先入驛站,由我們幾人負責,多年來,未見鄭瑄和與任何一位皇子深交。”
“辦事還算利落。”來人往他手中丟了一個小瓷瓶,“賞你了。”
鄭瑄和回到鄭府後,在燈下打開了那個小箱子,小箱子裡雜七雜八的裝著各種各樣的東西,他將箱子裡的那包糕點拿出來,解開包著糕點的細紙繩,將那紙繩細細撚開,窄窄的紙條在蠟燭上方烘烤著,漸漸顯出細如蚊蠅的四個小字———
子時小心。
*
戌時末,寧晉急匆匆地奔到三皇子府正院。
守在燕弘榮門外的人攔住了他。
“寧先生,殿下已經休息了!”
“我有急事!片刻耽誤不得!”寧晉似乎是一路奔跑而來的,平素的從容早都丟在了腦後,他的臉因為缺氧而漲得通紅,“速去通報殿下!”
見寧晉的反應,守在門口的人也隱隱覺得不妙,不敢有絲毫推脫,立刻道:“請先生稍待片刻,我立刻去通報殿下!”
“等不及了!”寧晉一咬牙,“我隨你一同進去!”
“這......這於禮不合!”那人想攔,卻被寧晉伸手推開,那人沒想到平素溫文爾雅的寧先生竟然會動手,一時不察狠狠跌倒在地,帶碎了立在一旁的巨大花瓶。
巨大的破碎聲驚醒了內間睡覺的燕弘榮,他披衣起身:“何事?”
寧晉沒了阻礙,此時已經深入內間:“殿下!”
“寧先生?”燕弘榮此時頗有點摸不著頭腦,“夜都深了,您怎麼突然來找我?可是有什麼急事嗎?”
寧晉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麻煩殿下屏退左右!”
燕弘榮也覺得不對了,他將聞聲而來想要進入察看的人全部喝退,然後親手關上門,轉回內間:“先生來找我,到底是發生了何事?”
“殿下,您告訴我假山底下私放兵器的那間密室後麵,被隱藏起來的另一間密室裡,到底放了什麼?!”
燕弘榮霎時間麵白如雪,他的聲音都開始發抖:“你......你是怎麼知道的?!那間密室!”
他嚇得話都有些顛三倒四。
“我怎麼發現的?”寧晉慘笑一聲,“我派人截殺了陛下派來的暗衛。”
因為燕弘榮格外器重他的緣故,他有調動燕弘榮身邊一兩個暗衛的權利,黃昏時,寧晉以自己不安為由,向他要走了兩個暗衛。
寧晉從袖中取出一張千瘡百孔的紙,看到那張紙,燕弘榮一時竟跌倒在地,不能言語。
———那是燕王的生辰八字,被他釘在那間密室的箭靶中心。
“這東西一旦交到陛下手裡,三皇子府上下怕是一個都不能留。”寧晉一把抓住燕弘榮的手臂,使勁將他拉起來,“殿下!殺了暗衛隻能拖延一時,過不了多久陛下便會發現不對!那時事情便藏不住了!您要早做決斷!”
“我怎麼做決斷?我要如何做決斷?”燕弘榮隻覺渾身無力,“我就算現在去調動我麾下的軍隊,也要兩日才能過來!兩日後———”
他麵色頹喪:“先生,我沒有活路了!”
“殿下......”寧晉忽然鬆開他的胳膊,撩起衣擺跪在地上,“我有一件事瞞著您。”
“因為陛下中毒一事,我多方推演接下來的情況,無論如何您都是最危險的那個,所以———”他的額頭重重地叩在地上,地麵上霎時染了一抹血色,“我拿了您的令牌,假傳了您的命令,調動了您麾下一部分軍隊,今日他們便要到燕京了,若是我沒有傳出消息,那麼整裝待發的輕騎便會立刻馳援燕京,重兵隨後至,先到的那部分軍隊會在燕京護您周全,直到援軍到來!”
寧晉的一番話說完後,卻遲遲沒聽到燕弘榮的聲音,他就這樣保持著叩首的姿態,一動也不動。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到燕弘榮朗聲大笑,然後一雙有力的手臂扶起他:“寧先生是子房再世啊!”
燕弘榮和顏悅色地問:“先生與他們約定的時間是什麼時候?”
“子時前一刻。”寧晉道,“輕騎已化散為零,埋伏在與燕京不遠的永寧城附近了。”
“好,好啊!”燕弘榮眼裡露出一點喜色,“隻要能熬過天亮,本殿下定能安然無虞,此次,寧先生該記首功!”
“不敢向殿下邀功。”寧晉再次跪地叩首,“全憑殿下寬仁,我才敢兵行險招。”
寧晉知道,從這時以後,燕弘榮就永遠也不會信任他了。隻要他還活著,就會不斷提醒燕弘榮,他是如何地膽大包天偽造他的命令的。
他確實沒有欺瞞燕弘榮,隻是將事情發生的順序稍微顛倒了一下。
燕王派來暗衛,是想讓他悄悄取走罪證,然後再迅速逮捕燕弘榮,可暗衛死了,他還活著,燕弘榮卻招兵入燕京,那麼燕王必然不會信他提供的消息,他的一切努力都將付諸流水。
唯有他死了,燕王才會堅信燕弘榮早有異心,所以他的人才一動手便被殺死。
燕弘榮同理。
他活著,就是梗在他喉間的一根刺,他死了,才是拋卻一切,全心全意為他考慮的證明。
他死後兩邊查無對證,短時間內矛盾就會被激發到最嚴重的地步。
寧晉起身,向燕弘榮長長一揖:“我有今日,全賴殿下信重提攜,為殿下肝腦塗地,我在所不惜!”
他向後退了數步,一直退到牆邊,牆上掛著燕弘榮常用的寶劍,寧晉將劍抽出來橫在頸側,悲聲道:“我袖中有信,寫著與輕騎聯絡的方法,願殿下登臨尊位,如願以償!”
燕弘榮滿臉驚恐地撲向他的方向:“寧先生———”
寧晉的劍已經劃過頸側,鮮血噴灑出來,濺了燕弘榮滿臉。
燕弘榮接住寧晉的屍體,用手給他捂著頸側,血源源不斷地流出,在地上蜿蜒開赤紅。
這一刻,什麼懷疑猜忌殺意都被他拋之腦後,燕弘榮腦海裡不斷回憶起寧晉曾經為他出謀劃策的場景,他們君臣相得的場麵......寧晉確實不該偷拿他的令牌,假傳他的命令———但他的一切都是為了他這個主君,沒有半點私心!
他甚至這樣決絕地用死來證明他的赤誠!
他為什麼不攔住他?
他為什麼攔不住他?
因為他內心那些陰暗的情緒促使他的反應慢了一拍,才讓寧先生這樣的文人在他麵前引頸自戮啊!
“寧先生!寧先生!”熱淚從燕弘榮眼裡流出,“是我負你!是我負你啊!我實在不配被你稱為知己,實在不配做你的主君......”
他放下懷裡已經呼吸全無的屍體,用那把寧晉自刎的劍強撐著站起來。
他看著那劍上的血痕,他所有的卑劣心思都比不上血痕主人的磊落。
他一字一句,如同在說慎重的誓言:
“必不負先生臨終之意!”
作者有話要說: “獄禁森嚴,水火不入,疫癘之氣,充斥囹圄。”出自《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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