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 動亂稍平,燕焜昱登基,因為各種原因, 登基大典從簡, 且經朝堂上下商議, 打算越冬後將年號改為泰初。
因為三公死的死, 辭官的辭官, 司徒司空司馬三位空懸, 百官為新的任命人選簡直快要爭到打起來,最後反倒被燕焜昱一道聖旨截了胡———
司徒之位授予應天書院掌院宋蘭亭, 司空之位授予鄭氏鄭瑄和,司馬之位則是授予祁氏祁道安。
———百官如聞晴天霹靂。
後麵兩者還好理解,畢竟鄭瑄和是鄭氏嫡長子,在鄭氏家主主動致仕後,他便作為鄭氏新的領頭人被推舉了上去,祁道安是如今新燕王燕焜昱母族的族長,位於司馬一職算有跡可循, 唯有這應天書院的宋蘭亭......
宮變之中他既沒露麵,身後也隻有一個書院, 居然能夠一躍而上, 奪得了掌管教化人民、土地耕作的司徒之位。
莫名地,有很多人想起多年前那個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傳聞———
宋蘭亭, 是宋氏夭折的麒麟子宋燃犀。
百官裡有人站不住了,列隊之中, 忽有一人跪在地上,悲聲疾呼:
“司徒之位事關重大,還請陛下三思啊!”
“我自是仔細思索過的。”燕焜昱從禦座之上向下一看, 隻見那跪在地上的官員生得麵生,一眼便知是被推出來的馬前卒,“曹總管,繼續宣旨。”
曹總管立在禦階旁,低眉順眼:“是。”
他放下手中那卷宣布三公的聖旨,然後從托盤裡拿起一卷新的打開,這聖旨裡的內容,讓百官心裡的不安更上一層樓。
封宋蘭亭為司徒也就罷了,居然還同領錄尚書事!
唯有重臣輔政,要做百官中執牛耳者,才會被授予這個頭銜。上一個獲得這個頭銜的,還是鄭氏的老家主,那段時間鄭氏宣赫之勢,直逼皇權!
燕焜昱在禦座上淡聲道:“論功行賞,不封功臣,豈不顯得我背信棄義?”
跪在階下的人頃刻汗如雨下,如果他執意阻攔,豈不就是非要如今的燕王做背信棄義之徒?
“還請陛下明察!臣絕無此意啊!”
“既然如此———”燕焜昱道,“還不退下?”
那人踉踉蹌蹌地回了隊列裡,這件事才算是暫時告一段落。
“繼續。”
一道道任命和提拔的聖旨不斷被宣讀,直到朝堂上所有的升遷都已妥當後,曹總管才宣讀了最後一卷聖旨———
封二皇子燕溪知為逍遙王。
一直站在百官隊列裡摸魚的燕溪知茫然地抬起頭來,隻覺得好像有什麼毒餡餅砸到了他頭上。
他疾步走出,還沒等他領旨謝恩,便聽到上首的燕焜昱說:“二弟,封王算一喜,不如來個雙喜臨門?”
聽到燕焜昱親切的話語,燕溪知汗毛倒豎,心裡咯噔一下。
“算起來二弟弱冠已久,父王竟然都沒為你挑一個知心人。如今既已封為逍遙王,不如皇兄我幫你挑個逍遙王妃?”
燕溪知:“!!!”
他有那麼一瞬間很想要不顧形象地破口大罵。
合著他想要表現兄友弟恭,就是在這拉媒保纖?!就憑燕焜昱的性格,今天興致勃勃地給他指了婚,明天就會懷疑他會不會借用外家勢力覬覦他的皇位!他隻是想混日子,不是想混著混著把命都沒混沒了!
燕溪知道:“臣弟目前還沒有心儀的人。”
“沒有也無妨,誰家像你這麼大歲數還不成親的。”燕焜昱的話語聽起來親昵,“先娶個王妃,日後若是遇到喜歡的,再立為側妃就是了。”
燕溪知:“???”
讓喜歡的人為側?那也叫喜歡?他又不是腦子有病!!
他努力掩蓋住語氣裡的咬牙切齒:“臣弟目前沒有娶親的想法。”
燕焜昱在燕王手底下憋屈了這麼多年,如今一朝大權在握,便更厭惡彆人反駁他的意見:“太常家的嫡女、尚書左仆射家的嫡女、大司農家的嫡女......”
他一連說了好幾個人選,擺出了今天就要把他的婚事定下來的態度。
燕溪知心裡發沉,他不知為何,特彆抗拒指婚這件事。他猛地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一個極其不好意思,但又豁出去了的表情:
“臣弟是個斷袖,不喜歡女人!”
擲地有聲,滿堂俱寂。
燕焜昱設想過各種可能,也許燕溪知會繼續抗旨,也許燕溪知會選擇妥協......但他萬萬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離譜到極點的答案!
斷袖在燕國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但一個剛剛封王的皇子在朝堂之上這樣公然地說出來,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燕焜昱張了張嘴,一時啞然。
畢竟燕溪知都這樣說了,他若還執意指婚,便是把臣子的女兒往火坑裡推,行為未免太過難看,而且......燕溪知斷袖,又不肯成婚,便會無子,後繼無人的兄弟,也沒什麼威脅了。
“胡鬨!簡直胡鬨!”燕焜昱狠狠一拍扶手,臉上顯出怒容,“斷袖終究是小道,你還是要成親生子的!”
“臣弟不喜歡女人,為何要娶妻!”燕溪知猛地跪在地上,“我知皇兄最是體恤,還請皇兄收回成命!”
燕焜昱和他打感情牌,那他和燕焜昱也打感情牌,斷袖確實是他信口胡謅的理由,但要他娶妻,簡直害人害己!
燕焜昱緊捏著扶手,極其失望的歎了一口氣:“罷了!我不管你了,你自己胡鬨去吧!”
燕溪知叩首,然後靜靜回到百官隊列之中。一些有眼色的臣子忙出來彙報各郡縣大大小小的瑣事,揭過了剛剛那段不愉快的插曲。
待諸事皆畢後,燕焜昱道:“還有其他事要上稟嗎?”
讓他沒想到的是,他剛封的司徒宋蘭亭,從百官隊列之中緩步踱出:“臣有事稟報。”
燕焜昱心中泛起一絲驚疑:“講。”
“十幾年前令燕國振動的趙氏貪汙案,案中遺孤如今尚在人世———”宋蘭亭像是不知道自己拋出了一枚多大的炸彈似的,仍舊不急不緩,“如今他們有冤屈,要訴於聖前———”
他緩緩抬頭,目光落向高座之上的燕焜昱:“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殿外,陛下可敢宣召?”
十幾年前,趙氏貪汙案。
燕焜昱隻覺心頭發寒,那是他父皇在位期間,為了獨攬大權而做下的,雖然做的有些過火,但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最重要的是,趙氏確實貪汙了。
回憶起事件的始末後,燕焜昱反倒放鬆下來,他定了定神:“有何不敢?”
———這件幾十年前的舊事,倒能讓他在臣子之中立威。
禦階旁的曹總管極其擅長揣摩帝心,見燕焜昱有所意動,便高聲道:“宣趙氏遺孤進殿!”
這道聲音讓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集到了殿門。在百官的注視下,有三人出現在了大殿門口。
一個是麵色蒼白身形瘦削的少年,一個是抱著一個陳舊木製牌位,衣裳素白的婦人,一個是麵色肅然,眉心有兩道深深刻痕的中年人。
百官之中,突然有倒吸冷氣的聲音出現,一時間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
“這不是應天書院的嚴霜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