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一個個看過去的人都避開視線,不敢與他對視。
“抬起頭來!”衛曄臉上的神色嚴厲,聲音中寒氣逼人,他向前一步,“若有不臣逆反之心,此時便斬去我的頭顱!且去成就這禍亂之事!”
赤翎軍隻是接了皇後的命令要將太子困於此處,並不想背上謀逆的這種株連九族的罪名。赤翎軍的將領出列,躬身拱手:
“殿下,我等———”
剛剛的雷霆之怒此時收斂了些,衛曄看著他,話語卻是令人心驚肉跳:“將軍有謀逆之意?”
“我等絕不敢有此念!”赤翎軍的將領絕不想沾上這樣一個可怕的罪名,忙澄清道,“是———”
衛曄打斷了他:“若無謀逆之意,為何不聽令?”
他的背後冒出冷汗:“臣尊皇後娘娘之令......”
“尊皇後之令。”衛曄將手中的令牌遞到他眼前,篆體的【衛】字映入他眼中。
赤翎軍首領聽到一句駭得他渾身發抖的話———
“君有意助顧氏,取衛代之?”
這句話比閃電雷霆還要令人恐懼得多,赤翎軍首領幾乎是頃刻腿軟,他跪在濕冷的地麵上,沉沉叩首:“臣指天發誓,絕無此意!”
衛曄很輕地笑了一聲。
赤翎軍首領不敢抬頭。
似乎過去了一刻,又似乎隻過去了幾息,時間在煎熬中開始變得模糊。
他終於聽到解脫的宣判———
“赤翎軍聽令———”
鐵甲碰撞的聲音連成一片。
似乎到了這時,所有人才意識到,在衛帝薨逝後,他們麵前的這位太子,是即將繼位的新君。
生殺奪予,九五之尊。
*
雨下得更大了,天色沉沉地覆壓下來,電閃雷鳴。皇宮的各處都是兵戈交接,血混在雨水裡,漫向四麵八方。
衛曄調動赤翎軍去宮門口鎮壓作亂,他則前往衛帝寢宮領了遺旨,以即將繼位的新君姿態,接過了其他禁軍的調動之權———整個衛王宮的兵力都掌握到了衛曄手中。
在衛曄接管一切的時候,衛皇後罕見地沒有出聲乾預,而是沉默地注視著這一切發生。
到底是他的親生母親,儘管有許多齷齪,衛曄到底做不到對衛皇後的安危置之不理,他給衛皇後留下了一隊人手後,便匆匆離開。
因為接管一切太過匆忙的緣故,衛曄甚至不知道這場叛亂究竟由誰主導,因何而起,又為什麼......正好選在這一天。
———直到他聽到了衛修竹的名字。
大皇子衛修竹犯上作亂,攜廣樂駐軍強攻宮門,劍指九五。
衛曄怔住。
雨嘩啦啦地下著,擊打在他的盔甲上,好像在嘲諷著他的愚蠢天真。
身邊不知有誰在喊:“......殿下?”
小心翼翼的。
衛曄收斂了那不該出現在他臉上的軟弱神色,垂眸道:“將叛軍聚於一處收押。”
“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
從白日下到傍晚,雨總算漸小,衛曄翻身下馬,撐起一柄紫竹傘,傘麵擋住了他的大半張臉,教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叛軍......現在何處?”
禁軍中的青宇衛首領對他抱拳行禮:“叛軍已全數圍至昌寧宮,等候殿下發落。”
昌寧宮。
衛曄握住紫竹傘的手一頓。
但隨後,他很平靜地說:“帶路。”
衛曄慢慢向前走,細密的雨水落在刷了桐油的傘麵上,從傘的邊緣連成細細的一線向下墜。明明已經隔絕了雨水,可寒氣還是止不住地往上竄,從身體涼到心中。
之前已經商量好了,他也做出了最大的讓步,為什麼還是要興兵作亂?衛修竹背棄承諾,撕毀約定,人心......竟然這樣不可信?
衛曄唇邊露出一絲冷笑。
也是,那個位置誰都想坐,他怎麼能天真地以為一點舊日的情誼便可以將人束縛?
他走進了昌寧宮,看到了衛修竹。
衛修竹頭上的發冠已經碎裂,黑發濕答答地粘在頸項肩頭,他的臉上、露出的肌膚上都有幾道被雨水泡得發白的明顯傷痕,半身幾乎都已被血染透,不知是他的血,還是彆人的血———是他從未見過的、狼狽的模樣。
看見撕毀承諾的敵人如今這般模樣,惶惶如喪家之犬,衛曄心中理當是快意的,可他卻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
他問:“為什麼?”
沒頭沒腦的、突兀的問題。
為什麼。
聲音不大,疲憊到極點的衛修竹卻聽見了。
衛修竹覺得可笑。
他環視著包圍著這座殿宇的精兵強將,忽然冷冷地笑出了聲,他的聲音越笑越大,最後竟透著幾分癲狂的悲涼。
“你問我為什麼?”他反問,聲音裡帶著一點嘲弄,“衛曄,你竟然問我為什麼?”
衛曄皺眉:“是你毀諾在先。”
“黑繩紅穗,雨中圍殺。”衛修竹抬頭看他,“不過是你贏了,如今才能站在這裡,居高臨下地指責我。”
衛曄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
衛修竹所說的一切,沒有一道是出自他的命令。
但無論有怎樣的理由,怎樣的苦衷,是否是入了他人的圈套,衛修竹犯上作亂這件事,卻是真真切切地發生了。
論跡不論心,衛國對於謀逆的人,判決一貫殘忍。
“殿下———”衛曄聽到身邊有人疾呼,“亂臣賊子,不可姑息!”
“請殿下將逆賊明正典刑,以告天下!”
“此為作亂,不可輕饒!當梟首以示!”
......
一片此起彼伏的勸諫聲中,衛曄與衛修竹隔著已小起來的雨幕對視,一人眼中漠然,另一人眼中則全是恨意。
他們站在兩個不同的位置,就好像是站在兩條涇渭分明的平行線上。
“去衛修竹皇子封號,廢為庶人,遷衛國皇陵——”衛曄閉了閉眼,在一片反對聲中繼續,“終生不得出。”
“殿下———”
“不必多言。”衛曄袖袍下的那隻手已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甲掐到肉裡,帶來一絲痛意,“我意已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