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帶著紅血絲的眼睛忽然閉上,眼角隱約有晶瑩,他退到了門內,隨著他的動作,祝淩看到那間屋子的正中間,擺著兩大兩小四口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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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無夷的隊伍終於走到了河邊,被扛了一路的破舊竹轎落地,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人群裡陸續有人出去,在周邊撿拾了些乾柴,微弱的火把傾倒點燃枯枝落葉,熊熊的火光燃起,照亮每一張沉默而瘦削的臉。
“村長。”有個年輕人湊到一個老者身邊,“我們還不開始嗎?”
被稱為村長的老者搖了搖頭,他抓著拐杖的掌心微微冒汗,聲音近乎歎息:“......再等等。”
“其實我覺得之前來我們村子的那幾個人最合適了......”人群裡似乎有誰在嘀嘀咕咕,“要不是抓不住,嘿~”
“那幾個女的,你看那身段———”不知是誰把話題往一些不乾不淨的地方拐,引來村長警告的冷眼。
他們沉默地站在河邊,堆起的火堆正在燃燒,沒穿什麼衣裳的人便往那火堆邊湊,得到幾分聊勝於無的暖意。
天色稍稍亮了些,樹林的另一端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另一群人出現,他們的隊伍中間同樣抬著一頂破舊的竹轎,轎子裡坐著個瘦瘦的男孩兒,這群人一直往前走,在離他們幾米遠的地方將轎子放下來。
領頭的人將那個男孩從轎子中拽出來,他的手裡抱著一捧白色的野花。
兩群人沒有什麼交流,隻是默契地將兩個孩子往河岸邊推了推,河水拍打著岸邊,也打濕了兩個孩子的腳。
老者看著另一群人的領頭人,兩個人互相點頭致意。
“咚———”
像是某種古老樂器發出來的沉悶鐘鳴。
老者身後一個年輕人開始扯著嗓子唱歌,或許是因為長久的饑餓,或許是因為沒有受過什麼名師的教導,他的聲音尖銳中有些跑調,在這將明未明的河岸邊,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占位與女遊兮九河,衝風起兮橫波......”
老者和另一群人的領頭人從兩個孩子懷中取下花束,花瓣從花朵上撕裂,斷開的聲音分外清晰。
“.......占位乘水車兮荷蓋,駕兩龍兮驂螭.......”
紅白兩色的花瓣落在河水裡,又被汩汩的河水帶向遠方,遠遠看去,像是落在湖麵上的雪,又像是漂浮不沉的血。
“......占位登昆侖兮四望,心飛揚兮浩蕩......”
花瓣丟完,兩個孩子身後有許多雙手將他們推下河岸,水到了他們的小腿,季節已經深秋了,凍得人隻打寒顫。
名叫“阿薊”等女孩子忍不住回頭,眼裡充滿了淒惶,她一一掃過那些熟悉的人,每個人都盯著她,似乎在擔心她跑掉。
“阿薊,往前走,不能回頭。”她聽到村長的聲音,那個平日還算和氣的老者此時正滿臉嚴肅地盯著她,仿佛她的猶豫是件十惡不赦的大事,“侍奉無夷神這麼榮耀的事,你要笑!”
她臉上勉強露出一個笑,像是拙劣的畫師拿筆畫上去的一樣,怪異且不協調。
旁邊的那個孩子也在哭,他們村裡的人在斥責他,話語大同小異。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唱歌了,他們的聲音混雜到一起,像是一種委婉的催促:
“.......占位日將暮兮悵忘歸,惟極浦兮寤懷......”
許多雙手推攘著他們兩個,讓他們踉蹌著向前,水沒過他們的膝蓋,淹到他們的大腿,他們想退,卻又沒辦法退,隻能往前。於是,水繼續沒過他們的腰腹、胸膛、脖子......
她聽到身後的哭聲,像是阿娘的,那是這世間唯一一個會為她真心哭泣的人。
水已經淹到了她的鼻子,冰冷的河水往鼻子裡鑽難受至極,耳邊全是水聲,以至於岸上的歌聲都聽不太清晰。
“......占位魚鱗屋兮龍堂,紫貝闕兮珠宮......”
據說無夷神住在很漂亮很漂亮的河中宮殿裡,隻要她能到那裡,就再也不用挨餓。
她想吃一個很大很大的土豆。
她繼續往前走,水沒過她的頭頂,徹底吞噬了她。
她的身後,無數人跪倒在地,高興的歡呼聲充斥了整個河岸,人人都在慶賀他們的死去。
水流卷著花瓣上下浮沉,像是河流沒來得及抹去的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