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都沒能真正逃離過……這顆太陽的引力網。
伊文海勒笑了,那笑聲艱難而嘶啞,帶著從未如此清晰的、瀕死的衰落感。
在不知從何而來的玻璃破碎聲中,他低聲呢喃,聲音小到連他自己都難以聽清:“‘陽星’……不…雷廷……”
如果我擁有你這樣的力量,如果我像你一樣能決定眼前一切,該多好。
眉睫低垂,碧眼渙散,金發根根覆上枯萎的銀白。
在那深沉而靜默的俯視中,伊文海勒艱難的動了動嘴角。
令人絕望的無力,令人無力的絕望……這樣的感覺已經咬蝕了他的心靈足有十幾年時間門。
他知道,反抗軍的存在是‘愛人’的意思,而‘愛人’……祂代表著‘人類的某一部分’。
無論是聯邦,還是反抗軍,亦或者兩者之間門的鬥爭……
本質上,都隻是‘人類’這個大集體自己的選擇。
可是……另有重任的反抗軍,如今仍未得到獵戶人主流集體的承認。
而那個主流集體,現在又掌控在一個人手裡……
……一個他生命中最大的錯誤,一個隻要他想,就可以忽視所有人意願的人。
一個……時至今日,依然能在每個層麵吸引他的年輕人。
“看看,”他聽見那年輕人輕聲道,“你把自己變成什麼樣子了,‘星流’叔叔。”
“……”
伊文海勒艱難的動了動嘴角。他幾乎維持不住站姿了,卻還是低笑一聲,猛地提起一口氣,拔刀向麵前人砍去!
‘嘣——!!’
精純的高濃度能量刃被雷廷一指彈斷時,恐怖的反震力傳至伊文海勒的手與臂上。他虛弱的手也理所當然的沒能抓住那彈飛的光刀,整個人更是失去了最後的支點,隻能無力而昏沉的往後踉蹌幾步,穿過已然彌合的空間門,重重靠上牆壁。
即使能量依然豐沛,他破碎混亂的精神也已經開始無法維持他的思維能力了。
這導致他那一身戰甲開始浮現傷痕,浮現它曾經遭受過的創傷,然後沿那些創傷迎來了它斑駁的破碎墜落,消散在半空中,化作片片柔冷的細碎星光。
伊文海勒微微閉眼,沒有試圖與雷廷交談。
也或許應該說,他已經失去了交談的能力。
——他快死了。
雷廷披風下的手指輕輕動了動。但他沒有急於出手,因為他知道,就算是到了現在,伊文海勒……也一定還保有某種底牌。某種真正讓‘星流’成為那個‘對外威懾力’的底牌。
他當然不怕被攻擊——他怕這整個靈魂都破碎不堪的、從來都滿懷自毀欲的男人自|殺。
“……伊文海勒·康,”高大男人死死盯著那道身影念出這個名字,啞聲問道:“寧願死,你也要擺脫我?”
伊文海勒沉默的靠牆垂首,慢慢滑坐下去,一聲不吭。
“……”
雷廷微微張了張嘴,一時間門竟有些不知如何出聲:“我……”
“……我從未傷害過你。”他的話語聽上去依然緩慢而平穩,卻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顫抖:“為什麼?”
伊文海勒依然一言不發——如果他還有多餘的力氣說些什麼,那一定會說:“因為你的控製欲太可怕。你要人類走你劃定的路,但‘愛人’不讚成你的路——人的感性不讚成你的路”和“你知道你是在和數以萬億計的獵戶人感性一麵作對嗎?”。
一片冰冷混亂的黑暗中,伊文海勒靜靜沉默。
他能聽到那黑暗深處逐漸傳來了狂熱尖銳的嘶吼,那是某位高階異魔的嘶吼……
……那是他自己的嘶吼。
虛弱,無力,畏手畏腳。
絕望,悲哀,欲|求不滿。
伊文海勒·康的人生搞砸了一切,而現在,他即將被糾纏於他的黑暗淹沒……
他即將在一顆熾烈太陽那毀滅性的照耀之下,成為……給世界帶來那一切痛苦的怪物了。
伊文海勒沉入黑暗。他感覺自己從未如此平靜過——思維在異化,感官在扭曲,空間門感、距離感與‘位置’的規則正在對他失效。‘帝刃’當初也是這樣的嗎?他想,大約如此。
他感覺自己在海中下降,如此冰冷的重壓啊……它即將碾碎他,讓他融入那翻騰的海裡,被深海之下衝上水麵的怪物,徹底取代。
那麼,自此以後,不會再有他的存在了。
而‘星流’的名號,也將這樣平淡而荒謬的,消散於群星注視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