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淹沒了雷廷的視野。
他眉頭緊鎖, 仰頭注視那龐大身影傾壓下來。
最開始隻是雪白石像上有斑駁裂痕流血,這讓他看清了裂痕的方位,那是從‘愛人’胸膛與雙眼開裂的痕跡。
‘實體’至少外形應該是圓滿的, 這樣的裂痕象征著祂們存在本質的破裂, ‘凝望者’隻是有一道就讓祂必須長期進入無意識的沉睡中……
而‘愛人’身上的裂痕,在祂身上卻顯得密如蛛網。
雷廷簡直難以想象, 在這樣的狀態下,這位超能實體每時每刻究竟承受著怎樣的痛苦。
如果沒有自我認知與意識還好……但祂是有這玩意兒的。
雷廷麵色嚴肅。
金色太陽在無星的深空中燃燒——‘愛人’不是在擁抱雷廷,而是在擁抱那顆熾烈無比的龐大超能太陽。
但相比起那如今已然膨脹至原本十幾倍大小的太陽, ‘愛人’的身影實在太渺小了。
在真正靠近之前,從祂懷抱中落下的血就被‘蒸發’殆儘。
也或許應該說, 是祂散逸出來的力量,被雷廷抵消了。
這讓雷廷感到驚訝:身為一位超能實體,‘愛人’的能量純度理所當然的比他更高,總量其實也比他更大。
畢竟他隻是個人類,雖然‘解限’了, 但依然是個正常生物。
‘愛人’的能量不該如此輕易就被他抵消。
除非……祂根本沒有敵意。
但如果是這樣,伊文海勒的變化是怎麼回事?
而且,雷廷的確從‘愛人’身上感受到了模糊不清的惡意,它混亂不明, 但的確存在……
而且,‘愛人’的核心深處似乎還藏著更加深邃可怖的黑暗, 雷廷隻是用精神力觸碰了一下,腦海中就不由得浮現出種種人類會有的負麵情感與惡毒思緒。
那負麵情緒的總量實在太過龐大,‘愛人’核心表麵浮動的龐大正向情感甚至隻有它的三分之二。
這一瞬間,雷廷腦海中冒出了一個詞:失衡。
作為人類某一部分的化身,‘愛人’與‘光輝典範’, 這二位與現世人類的關係其實是互相影響的。
超能實體與對應種族之間的關係就像兩麵對照的鏡子,而‘愛人’現在的狀態也證明了,人類族群中的情感與正負反饋早已失去了它必要的平衡。
因此,‘愛人’……
是人類讓祂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人類的集體無意識創造了祂,也摧毀了祂。
自人類學會恐懼,祂就在無限的恐懼,自人類懂得仇恨,祂就在無限的仇恨。
相應的,每當人群中多出某種或可分類或不可分類的情感反應,亦或者某種感性的思潮、某種集體情緒……‘愛人’都會被這些東西更深一層的影響。
而超能實體會反過來影響現世的特製,也讓這份影響流轉於兩界之間,每一次有引發眾人集體情緒爆發的變動發生,這份影響都會變得更加深厚一點……
雷廷眉頭緊皺。
他那些來自‘上一次’的記憶其實並不完整,有關‘星’文明與超能實體的部分保留下來的實在不多,對‘愛人’他隻知道祂情況不對且與反抗軍有聯係,但完全沒想到,人類的‘兩相’之一,情況居然能有這麼不對。
‘加赫’的‘加’墮落,就導致整個種族都變成了那副模樣……
‘愛人’支離破碎,為何獵戶人卻毫無異狀?
麵對那對他的本體大小如天傾般的懷抱,雷廷腦中思緒飛轉。
最終,得出了好幾個猜想的他選擇了不抵抗這個擁抱,而是站在原地,注視著那幾乎完全破碎的恐怖麵貌,注視那源源不斷溢出又在下一刻被抵消而散的能量。
“……停下吧,‘愛世人’。”他輕聲道,“獵戶人還需要你我的力量。你不能現在死,我也不能。”
沒人會覺得這樣一句話能讓這神話般的超能實體停止祂的動作,但‘愛人’……祂真的停下了。
白色穹頂籠罩於雷廷頭頂,血色大雨墜如海瀑。
“如今的人類有太多人痛恨我,所以你也痛恨我。”雷廷說著,麵色平淡:“令人驚訝。”
他看起來一點驚訝的意思都沒有。
人無法看清某樣事物的時候,開始發現對方的行為超出了自己理解範圍的時候,自然就會用自己熟悉的、依賴的路徑去揣摩對方。
但雷廷不同於常人,他很少這麼做,相比之下,他更喜歡‘大膽假設,謹慎求證’那一套。
但此刻,他大膽的假設,讓他心中都為之震蕩。
——“尊敬的‘愛世人’……”
雷廷仰頭問道:“您其實是想幫助伊文海勒·康,對嗎?”
‘愛人’寂靜的沉默著哭泣,卻沒有更多動作。
不能言語的祂,用這種方式承認了。
……嘖。
想要幫助,卻因為自己難以控製的特性而幫了個倒忙嗎……
雷廷看了一眼依然處於靜滯狀態的夏恩。
如‘愛人’一樣‘難以控製’的特性,在獵戶人中常見於Omega群體。
因為Omega大多對情感反應敏銳的原因,這個群體與‘愛人’的鏈接比AB都更加緊密。這也是他來找夏恩的原因——身為獵戶人中現存最強大的Omega,這家夥絕對與‘愛人’有著極其深厚的聯係,隻是雷廷也沒想到,才剛說了幾句話,‘愛人’就親身出現了。
再反過來看看Alpha,這群包括雷廷自己的人同時具備‘超能力量平均水平更高’、‘更具有權力與控製欲’和‘在關鍵時刻,更能以冷靜理性的視角看待事件的發展’,這讓他們與‘光輝典範’的鏈接也十分緊密。
而這兩者,也因鏈接的存在的而更容易誕生強大的超能者。
如此看來……獵戶人在基因改造導致性彆發生變化時走向了六元性彆,或許不是個完全的巧合。
不,也可能其實那就是個巧合,隻是後來的人們在這幾百年時光中,一步步建立並加深了這種聯係。
“我要如何解除你對伊文海勒施加的乾擾狀態?”雷廷平靜的詢問,“如今他已是我的一部分,我需要剝離一切可能乾擾我自己的外在因素。”這當然是假的,他隻是把那個靈魂束縛起來,並斷絕了內外一切聯係。
……
……‘隻是’。
嗬,真有意思,他什麼時候也變成會對這種糅合了‘謀殺’‘精神控製’和‘非法□□’的行為使用這種詞彙的人了?
雷廷歪了歪頭,內心毫無波動。
很快,他從‘愛世人’似乎永遠處於混亂狀態的、上一秒可以亢奮狂躁到極致而下一秒又可以低落絕望到厭世的思緒中,得到了一個斷斷續續的虛幻回應。
“‘典……範’………?”雷廷呢喃著,念出了那思緒中蘊含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