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寒夢中驚醒, 伊文海勒目光中有些許茫然。
他感覺到冷,非同一般的冷,那寒意從四麵八方蔓生, 在靈魂深處滾出細雪般的煙塵。
“恒溫係統沒開嗎……”
虛幻的寒冷之中,容顏俊美的金發青年翻身坐起,趴在床沿的沉重堅壁上, 看著天花板發呆。
在以‘3’開頭的最後一個世紀下旬, 銀河類人種族間流行起了一種半橢圓形的基礎休眠艙框架。
它整體像是半個切開的蛋殼, 上不封頂, 堅硬外壁裡可以改裝多種器械, 內部還能鋪釘多層厚實軟墊,以穩定柔軟的承托與輕微的擠壓給予睡眠中的使用者一種強烈的安全感。
不少人家裡都有這樣的休眠艙, 康家自然同樣如此。
畢竟目前市麵上最受歡迎的係列休眠艙,就是康氏製藥旗下產品。
低血壓讓伊文海勒發了半天呆,直到最後他晃了晃頭, 恢複過來。
“怎麼回事兒。”他嘟囔了一句,打開控製麵板掃視:“這也沒出什麼問題啊……”
而此時,溫度似乎也熱了起來,那奇異的寒冷消失了,金色陽光落入室內, 伊文海勒在窗邊看了一眼外頭,天氣良好,但陽光太烈, 雲層、樹木與往來飛行器投下嵌著金邊的影子, 濃金影影綽綽的照來,教人睜不開眼。
這好像是個好天氣。他想。
於是他出門去了,從22樓下到一半, 出門就是一條人行路,直通附近公園。
伊文海勒想去公園轉轉,於是他就去了。
公園裡的人工河流清澈見底,毫無野趣,其實對伊文海勒而言十分無趣。他從小就見過最原始的環境生態,那幫活性炭成精的仿生魚在他眼裡就像一塊塊會遊的石頭,即使看上去再‘像’是活的,可‘像’這個字的存在,本身就證明了它們‘不是’。
伊文海勒站在樹下,一手扶著樹乾,遠遠看著魚群。他總覺得這條河實在缺失生機,仿生魚的存在難道隻是為了單純的淨化水質嗎?可這又不是飲用水源……市政到底在想什麼?
不知道。他想。
他看了一會兒,無趣的準備走人,順口喊道:“雷廷,該走了。”
話一出口,他愣了一下:雷廷是誰?
雷廷是誰?不知道。
隻是空氣中的熱意越發濃重了,他感覺到一顆太陽的降臨,猛地抬起頭來,被天空中耀眼的金光刺得踉蹌著退入樹蔭下,難以再直視那高天上的光輝。
他能聽見……大地在震顫,星球的表層在翻滾,從內裡開始湧動的異常變化驅使著天地驟變,雲層低垂的好像要砸在人身上,而橫貫萬裡的裂穀崩開時,有人在喊。
呐喊。
驚叫。
哭泣。
祈禱。
求饒。
尖叫。
尖叫。
尖叫。
尖叫……
……
即使改造範圍如此之廣,一個人、一棟樓、一片公園、一座城市——麵對星球、天地與那撕裂一切的力量,這一切都太渺小了。
“敵襲嗎?!帝國的軍隊呢?陽星!”他聽見有人尖叫,“陽星……他一定可以阻止!他能來的很快!陽星!”
他聽見有人在喊:“陽星,救救我啊!”
他睜開眼。
“陽星——!”“是陽星……”
“是……陽星?!!!”
天地崩裂,人們賴以生存的星球解體,碎片間夾著礦脈、樓房、水體、仿生魚、飛速冷卻的岩漿、死人結霜的屍體……
人們蒼青的臉神色各異,寒意蔓生,呼喚消散在光影之中。
無人應答。
………………
…………
……
雷廷猛地起身。
他沒有像幾乎每個從夢中驚醒的人那樣大口喘氣,他的呼吸依然平穩。
漆黑一片的狹窄空間像一口棺材,隻有他的光照亮黑暗,空氣渾濁但他並無所謂,因為他早已不需要呼吸空氣,就能保持正常生命體征與思維反應。
遠離恒星的太空很冷,他第一次放開能量防護去直接接觸太空環境時,差一點就被凍成了一座雕像。
但即便真的被凍成雕像,他的內在也能保持旺盛的生命力,這就是‘解限體’。
雷廷目光平靜,飛身出了這片空間。
剛才他隻是短暫的休息了一下,久違的睡眠大約持續了半小時,對很多人而言也就是個午休時間。
但對他來說,這已經是兩年來最長的睡眠時間了。
隻是,雖然情緒波動已經被他完全壓製了下去,他卻還是會夢見他動手時的情景,他記得每個人……每個人的臉,他們衰滅的生機,他們對某個人或某些人的呼喚。令人悲哀的是,‘陽星’竟在此類。他竟在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