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手撐桌,注視著那些監控霧柱正中間,那道耀眼的金色光芒,輕聲道。
“……‘我’隻想要那些生命延續下去,作為他們自己而延續下去。
“那些弱者,那些無法為自己而戰的人,我為保衛他們的未來而戰,為此甘願犧牲自己的一切。”
“……當然,隻是……曾經如此。”
他哼笑一聲。
“‘我’墮落至此,不是為了再去燃燒自己、照亮彆人。”他說,“我是要成為這偉大黑暗的‘指揮官’,直到我重回星空,讓那個世界,變成我想要的樣子!”
……
“這個世界有一塊不小的空缺,不填就是毀滅,總得有人把它填上。”咖啡館裡,伊文海勒注視著窗外往來行人,眉眼悵惘,“而我……也是其中一部分?”
“或許。”雷廷不置可否。窗外陽光熾烈如盛夏,透過窗欞照落在他臉頰上,為他勾勒出鋒利的邊線。
——對文明與銀河的命運而言,‘伊文海勒·康’這個人其實並不重要,他遠未成為一個‘空洞’。
但對‘雷廷’這個個體而言,他很重要,非常重要。
重要到如果失去他,‘雷廷’就會覺得,自己成了一個空洞。
“……一定要是你?”伊文海勒啞聲問道,“我不相信沒有彆的辦法,這是所有人共同的命運,既然你能決定由誰去犧牲,你就要給人們為他們自己的命運而抗爭的權力。”
對這段話,雷廷沉吟,雷廷思考。
雷廷說:“不。”
“……”伊文海勒攥緊了拳。他總覺得自己麵對這家夥不是第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次這麼生氣了。
許久之後,他漫長歎息,再一次鬆開拳頭。
“你在毀滅你自己,你根本——根本沒想活下去。在達成你的目的之後,你會讓‘陽星’這個名字,消失於星空之中……”
他悲哀的輕聲道。
“你知道有難關在前,總要有人去付費。而你不問任何人的意見,就擅自決定自己去支付那個高昂代價。對嗎?雷廷?”
“你把我想太好了,伊文。”雷廷說,“或許我隻是想以自己的方式,操縱我想要的未來。”
他沉靜地注視,注視那一頭金發,或者那雙藍眼睛,再或者黑暗或那片星空。
那片美麗的、恒久重複著‘生’與‘滅’的星空。
他知道,那十三個敵人正在向‘雙S’進化——就像當初的‘帝刃’那樣,異魔化之後,它們原本的超能力必將發生變化,能量層級也會向上擢升。
但他也知道,在遙遠的地方,有一團燃燒的紅色凝膠、一個少年時就孤身斬殺惡龍的女外星人、一座規律螺旋的強化幾丁質星空宮殿……等等等等十數道身影,正在向這裡趕來。
而‘記錄者’的鋼筆與手劄、‘凝望者’的鋼鐵地球,也無聲浮現於不遠處,還有一座裂痕滿布的天使雕像已在遠方佇立,正慢慢放下雙手,露出一張萬相不離憤怒的臉。
金色星辰靜置於黑暗之中,但它沒有參與戰鬥的傾向,而是靜靜懸浮於周邊星球間的連線交點。
光輝四射,但理性與感性的化身,依然相距如此遙遠。
‘陽光’下,伊文海勒雙手放在桌上。
他盯著雷廷,目光仔細描摹對方黑銀交雜的長發、半張機械質感的麵罩,與那張年輕英俊的臉。
奇異的感覺在他心中湧動。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他清楚,這一刻,他心中像是燃起了一團火。
一團要燒穿一切的火。
他對它熟悉又陌生……
但這不妨礙他清醒的利用它。
“那麼,”在那火的驅動之下,金發男人的問題一針見血:“你所謂的‘你的方式’,是犧牲你自己。而你‘想要的未來’,難道不是一個再也不需要已經犧牲的你去控製的世界嗎?雷廷?
“但你這麼強大,到底還在擔憂些什麼?你應該告訴我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們一起分攤壓力與代價!”
“……”
‘我們一起’。
多麼熟悉的話。
雷廷微愣,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了。他在這個人麵前好像總是這樣……為什麼?
不知道。
——那麼,既然不知道,也不是需要即刻弄清楚的緊急問題,就不去想了吧。
雷廷側過臉,站起身。
“你給我留下來!”一聲怒喝在他背後響起,那成熟俊逸的男人終於忍不住了,拍案而起,身上炸散出銳利泛金的細碎星塵來,一把抓向雷廷手臂!
在此前剛見麵時,他就已經琢磨透了對那臂甲外殼應有的發力方式與發力點,隻要能抓住,他就一定能讓手指像釘鉤一樣扣住它!
對此,雷廷歎了口氣。
即使心中毫無情緒,無論是正麵還是負麵——他也還是歎了口氣。
不那麼‘擬似’的歎了口氣。
因為這一刻,他腦海中泛起了一幕‘這一次’並不存在的畫麵。
-【龐大的反抗軍艦隊前,伊文海勒飛身回歸他的戰友之中,而年輕的雷廷怒吼著穿過硝煙與毒霧,探手抓向那道背影。】-
這次可真是說太多了。他想。
‘上一次’的經曆告訴他,戰士之間的對話本就不應有太多愛恨糾葛,在對方刺血塗寫理想信念的刀鋒上命懸一線,才是他們談情說愛的方式。
也是他們互相吸引、互相尊重、互相寄托、互相角逐對抗的關係裡,最好的禮物。
但這次……他似乎並沒有‘尊重’對方的個人權益。無論是人身自由,還是生死抉擇。
……
……沒關係。這是最好的選擇。
雷廷向前收手,如那幻夢般的‘過往’與‘未來’之中的伊文海勒那樣,輕易回避了那道從背後而來的力量。
他消散而去,原地隻留下一片金光。伊文海勒踉蹌著穿過它,隻覺溫暖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