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迦頭都大了:“我攔著你不是為這事兒……名冊,我想說的是名冊,帝君既然沒說讓你挪,你又何必主動挪呢。”
“他日理萬機,哪顧得上這種小事,”流景一副過來人的姿勢教育他,“不等主上過問,便把事情辦妥了,這才是一個優秀的下屬,你領悟了這點,何愁不從一殿管事,升職到一宮管事。”
“可我還是覺得……”
流景擺擺手徑直離開,舍迦管不了她,隻好由她去了。
舟明一回不利台便開始翻看玉簡,試圖找出可以快速愈合識海的法子,袖中的小姑娘發覺他過於安靜,便偷偷從袖子裡爬出來,歡快朝著門口跑,結果還沒跑兩步,便被他拎回懷裡。
“是不是以為我睡著了,便想偷溜去找流景?”舟明噙著笑問。
小姑娘被拆穿了,與他對視半天突然眼圈一紅,無聲流淚。
“我還沒說你什麼,怎麼又開始哭了?”舟明無奈,伸出手指試圖幫她擦眼淚,結果越擦越多,“小姑奶奶,我錯了,你彆哭了好不好?”
小姑娘氣憤又委屈地彆開臉,連與他對視都不肯。
舟明歎了聲氣:“等到晚膳時,我將你送過去,今晚你同她睡如何?”
小姑娘眼睛頓時亮了,一臉懇切地不住點頭。
舟明見狀,忍不住又開始泛酸:“你隻喜歡她。”
小姑娘頓了頓,慢吞吞親了親他的指尖,再次與他對視後,半透明的臉上浮起一層淺紅。舟明笑了一聲,輕輕摸摸她的頭。
有媳婦兒陪著,查閱玉簡也不再枯燥,等把帶來的玉簡全部看完時,外麵的天也徹底黑了。舟明捏了捏眉心,一低頭就看到小姑娘期待地捧著臉,歎了聲氣隻好遵守約定。
無妄閣,大殿內。
幾個鬼臣正爭執得熱鬨,非寂不予理會,靠在王座上閉目養神。狸奴得了侍衛通傳後便走到他身邊,在他耳邊低語幾句,非寂緩緩睜開眼睛,看向下麵鬨成一團的幾人。
幾人瞬間安靜了。
“下去。”非寂輕啟薄唇。
鬼臣們答應一聲扭頭就走,出門時恰好遇上剛進來的舟明。舟明噙著笑對他們點點頭,他們冷哼一聲,當做沒看到直接離開了。
“他們爭執半天也沒爭出個結論,心情正煩躁,還請舟明仙君見諒。”狸奴適時開口。
舟明全然不在意:“冥域厭惡天界已久,瞧見我這個天界之人沒吐口水,已經算是極為客氣了。”
狸奴訕笑一聲:“仙君來此有何貴乾?”
舟明笑笑,平靜看著非寂。
非寂抬眸掃了狸奴一眼,狸奴當即低眉斂目離開了。
舟明看著他從外麵將門關上,還體貼地給大殿加了一層隔音結界,一時間不由感慨:“同樣是一界之主,帝君的禦下手段怎就比仙尊強這麼多。”
“若是羨慕,可以加入冥域。”非寂淡淡道。
舟明笑笑:“作為被禦的下……還是算了吧。”
“找本座何事。”非寂直接步入正題。
“事關流景。”舟明笑著回答,然後就看到他略微坐直了些,“她識海那傷實在駭人,我翻遍玉簡仍沒找到可以加速愈合的方法,目前除了用天材地寶仔細養著,似乎也沒彆的法子,我此次來便是想問你,可有療傷用的上階法器能用。”
話音未落,一道流光朝他襲來,舟明伸手抓住,是一把鑰匙。
“自己去器庫找。”非寂簡單明了。
舟明掂了掂鑰匙:“還要借你藏書閣一用,看冥域有沒有不同於天界的法子。”
又一道流光襲來,他手裡的鑰匙從一把變成兩把。
舟明眉頭微挑:“這麼大方,就不怕我卷了你大半身家逃跑?”
“你可以試試。”非寂掃了他一眼。
舟明笑笑,拿著鑰匙轉身離開。
非寂垂眸倒了杯茶,還未等送到唇邊,就聽到他突然開口:“對了。”
非寂撩起眼皮看去,舟明站在門口,淺笑道:“我今日去給她看診,發現她脈搏淩亂空虛,應是心情煩躁睡眠不足引起,便與她多聊了幾句,你猜怎麼著?”
他有心賣關子,非寂卻不慣著:“有話直說。”
“其實也沒什麼,隻是聽了些她的往事罷了,”舟明聲音清淺,“這姑娘也是夠慘的,天資極佳卻遭人嫉妒,從三五歲時便被壞人鎖了靈骨,直到前幾年才恢複自由。”
非寂麵無表情,搭在膝上的手卻倏然收緊。
舟明勾起唇角,外頭的陽光照得他麵容不甚清晰,也遮掩了他毫無笑意的眼睛:“帝君雖沒被鎖過,但也應該知道其滋味,每日裡如同螞蟻啃咬疼癢難耐,稍微動用靈力便會疼得發昏,雖不致死,卻也時刻不好過,如今才恢複自由身不久,便又一次被鎖。”
“帝君可曾聽過訓象?幼象被鎖鏈綁住無法掙脫,久而久之長成了,雖早已有了掙脫鎖鏈的能力,可一瞧見鎖鏈所生出的恐懼卻無法消磨。尋常人看來,靈力被鎖和靈骨被鎖天差地彆,可對於一個被從小鎖到大的人而言,卻是沒什麼不同。”
“我本來想替她解開,但她說了,這是帝君下的鎖,隻能帝君來解,否則帝君會生氣……”
非寂猛地起身,冷著臉大步朝外走去,快走到門口時舟明突然伸手攔住他。
“讓開。”他冷聲道。
舟明噙著笑側目:“帝君可知道她為何拒絕解鎖?”
非寂冷然看向他。
“因為她怕帝君高興了就給解開,不高興就再給鎖上,”舟明臉上的笑漸漸褪去,“相比一直被鎖著,被鎖那一刹那帶來的痛苦,更叫人難以忍受,所以她寧願不解開。”
非寂喉結動了動,一言不發推開他的手離去。
舟明伸了伸懶腰,下意識去撫右邊袖子,才想起小姑娘此刻不在。
今日陰天,夜空灰蒙蒙,還有些冷。
流景坐在屋頂上,喝了口酒惋惜道:“可惜今晚沒有月亮。”
話音未落,天上便出現一輪碩大的圓月,比之前看到的至少大三倍。
她:“?”
正茫然,被鎖的靈力突然恢複自由,歡快地在體內遊走,流景頓了頓回頭,便看到非寂站在虛空之中,任由風將衣袍吹得飄動。
“……帝君,您這樣挺嚇人的。”流景乾笑一聲。
非寂掃了她一眼,在空中平穩漫步到屋頂上,然後在她身側坐下。
“喝酒嗎帝君?”流景遞給他一瓶新酒。
非寂沉默片刻,到底接了過去。
“我今晚有點特殊情況,隻怕不能去無妄閣服侍了,”流景笑著和他碰了碰杯,“正好你來了,我便不用再特意去一趟告假了。”
非寂看向她:“不問本座為何給你解開靈力?”
“一看你這反應,便知道肯定是舟明仙君說什麼了。”流景歎氣。那小子的忽悠能力可不比她差,否則也不會讓天界那群老油條服服帖帖這麼多年。
非寂神色淡淡:“鎖你靈骨的人是誰。”
……舟明連這個都說了?流景無語一瞬,斟酌回答:“已經死了。”
“這次追殺你的人是誰。”非寂又問。
流景:“我也不知道,大概也跟那個死人有點關係。”
“名諱,身份,住處。”
流景樂了:“帝君要幫我報仇?”
非寂直直看向她的眼睛,雖然沒有說話,但答案不言而喻。
流景笑笑,抬頭看向碩大的月亮:“謝謝帝君,但我還是想自己解決。”
非寂沉默許久,道:“本座會幫你恢複識海。”
流景頓了頓,扭頭盯著他看。
“……看什麼。”非寂彆開臉。
“看帝君,”流景默默挽上他的胳膊,“帝君真英俊。”
“少胡言亂語。”非寂將胳膊抽出來。
“小的句句屬實,怎麼會是胡言亂語。”流景繼續挽住。
非寂再次抽出來:“彆亂動。”
“帝君不亂動我就不亂動。”流景這回抱緊了,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非寂蹙眉低頭,對上她含笑眉眼的瞬間,喉結突然動了一下。
流景靠在他身上喝了口酒,突然想起什麼:“帝君,我今日去了一趟無祭司,原本是打算直接把名冊改了的,但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要先跟你說一聲,所以又什麼都沒做回來了。”
“什麼名冊?”非寂身上盛著她全部重量,一低頭便能嗅到柔軟乾燥的氣息,一時間有些心不在焉。
“我的名冊,原本在雜役的冊子上,後來不是為了打發不聽,所以挪到了宮妃那本上麼,如今事情已經解決,也該挪回雜役冊子了。”流景喝一口酒慢悠悠解釋。
然後就迎來了漫長的沉默。
流景雖沒喝醉,但也思緒散漫,半天才意識到過於安靜,於是不解地坐起身來,看向沉默不語的人。
月光太亮,照得非寂睫毛根根分明,難得少了一分陰鬱氣息。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不必挪了。”
流景眨了眨眼,竟然有點沒聽明白。
“本座不是不負責任之人,既然在識海……便應該給你一個名分。”非寂目視前方,也不知在看什麼。
流景將剩下的酒一飲而儘,這才笑嘻嘻反駁:“少來,先前你不知我撒謊的時候,以為我們都這樣那樣多少次了,怎麼也沒見你要給我一個名分。”
“……所以你要不要?”非寂不悅看向她,雖然沒有太多情緒表露,卻明顯氣勢逼人。
……這個時候如果拒絕他,應該會被他弄死吧?流景舔了一下發乾的嘴唇,突然有點心不在焉。
非寂見她遲遲不語,心底突然生出一股不確定的煩躁,這股情緒來得莫名其妙,是從未有過……不,或許有過,但時隔太久,他早已經記不得了。
他不願去想過去的事,隻是盯著流景的眼睛,見她一直不說話,又想起她與舟明相處時的輕鬆愉悅,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句:“他已經成親了。”
“誰?”流景不解。
非寂正要開口,流景的袖子就突然動了動,他順著這點動靜看過去,便看到她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人兒。
“她為什麼在你這裡?”非寂蹙眉,顯然認識小姑娘。
流景抱著小姑娘,正思考該怎麼跟他解釋,就看到他眼神微變:“舟明把她送給你了?”
流景:“……”是這樣沒錯,但感覺他這種說法好像有點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