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景要去凡間給舍迦母親過壽的事, 轉眼就傳遍了整個幽冥宮,有腦子活泛些的,早早就送來了盤纏和乾糧, 還有一些直接送了南山玉不老鬆之類的擺件, 說是添一份壽禮,順便沾沾喜氣。
“……我都在幽冥宮待幾千年了,我娘年年過壽,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送禮。”舍迦看著院子裡一堆壽禮, 第一次不知該說什麼好。
流景拍拍他的胳膊:“跟著我, 你的好日子在後麵。”
“確定嗎?總感覺這種好日子像走獨木橋, 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掉下去了。”舍迦無奈。
“你就是太膽小, 沒聽說過一句話叫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嗎?給你你就收著,天塌下來有我頂著呢。”流景繼續安撫。
舍迦:“……您在天界也是如此?”
“我倒是想, 舟明也不給我機會呀,你知道的, 他那小子看著好說話, 可實際上最是古板, 對貪贓枉法之類的事深惡痛絕,”流景說著話, 察覺到又有人來,便隨口問一句,“你也是來隨禮的?”
“隨什麼禮?”舟明的聲音響起。
流景一頓,淡定打招呼:“舟明仙君, 你什麼時候來的?”
“你說我古板的時候。”舟明笑得如沐春風。
舍迦求助地看向流景。
流景:“你就說我說得對不對吧。”
舍迦:“……”
舟明也不生氣,看到院裡有滋養神魂四方鼓後,將袖子裡的小姑娘掏了出來,半夢半醒的小姑娘察覺到溫熱的靈力, 當即在鼓麵上翻個身繼續睡了。
“令堂應該不介意將這東西送我吧?”舟明溫和地問舍迦。
舍迦:“……您喜歡儘管拿去。”
舟明笑笑,又問流景:”堂而皇之聊天界的事,就不怕被人聽到?”
“我設了結界,不會被人聽到,”流景說完對上舟明的笑眼,又挑眉補充一句,“自己人除外。”
“這次害你淪落至此的,好像也是自己人。”舟明說的是她被暗殺的事。
流景:“……舟明仙君我錯了,我們以後再也不亂說話了。”
舟明這才滿意。
“你專程過來,不會就是為了教訓我幾句吧?”流景問。
舟明摸摸睡熟的小月亮,抬眸:“你是不是打算去三界會談?”
“嗯,你要一起去?”流景反問。
“原計劃是要陪你一起去的,但如今去不了了,”舟明臉上的笑意淡去,“阿齊最近越來越能睡,時常一整日都不清醒,我得儘快煉製出可以聚氣凝神的丹藥,好幫她再拖一段時間。”
流景動容:“非寂不是給了你可以修養神魂的法器嗎?”
“阿齊是心碎而亡,再好的法器也效果有限,多想些法子總是好的。”舟明垂著眼眸,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小月亮頭發,小月亮不甘其擾哦,抱著他的手指繼續睡。
他笑了笑,抬頭看向流景:“我打算試試用心頭血煉丹。”
舍迦驚愕抬頭。
心頭血是一身之精華,動之輕則元氣大傷重則修為倒退,而煉丹所需要的分量,絕不是一滴兩滴這麼簡單,他隨口的一句話,卻有賭上性命的意思。
傷患可治,心病難醫,小月亮死前的痛苦與絕望,注定她碎裂的神魂隻有一條不歸路,舟明仙君哪怕耗儘心血,隻怕也救不了他。
“仙尊。”舍迦眉頭緊皺,習慣性地看向流景,想讓她勸勸舟明。
舟明也看過來,大有看她怎麼說的意思。
流景歎息一聲:“你悠著點,小月亮不能沒有你。”
“放心,我有分寸。”舟明見她沒有反對,臉上笑意更深。
天界如今被叛軍占領,這倆人卻一個比一個任性,舍迦作為連個官銜都沒有的小臥底,已經徹底沒招了,索性眼不見心不煩,找個理由便離開了。
他一走,院子裡頓時清淨不少,舟明掏出一張手帕給小月亮蓋上,這才對流景道:“有一件事,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告訴你。”
“什麼事?”流景掏出一把瓜子。
舟明掃了她一眼:“正經點。”
流景正經地嗑瓜子:“你說。”
“……你既然進過帝君的識海,就該知道他關於你的記憶是一片模糊吧。”舟明看著她的眼睛問。
流景頷首:“的確是一片模糊,而且關於我的記憶很少,估計是不在意,也可能是恨極了,不想留任何關於我的記憶。”
舟明:“最近,他關於你的記憶不再模糊。”
流景一頓。
“不僅不模糊了,還想起許多細節,”舟明停頓片刻,看著她的眼睛道,“他還說過,偶爾想起你時,心口會疼。”
流景怔怔與他對視。
許久,舟明凝重道:“我其實有一個猜測……”
“是不是因為我跟他合修太頻繁了?”流景鄭重推測。
舟明:“……什麼?”
“你也知道,他體內有我的東西,我與他太頻繁地接觸,或許會有些影響,”流景心有餘悸,“幸好我的容貌長成之後與少年時期不同,否則早被他弄死了。”
舟明無言片刻,道:“其實我的猜測是,他可能長出了新的情絲。”
流景一頓,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長了新的情絲,恢複了愛人的能力,昔日的記憶便也清楚了,所以才會……”
“你先打住,”流景反應過來了,連忙緊急叫停,“什麼叫長了新的情絲所以記憶清楚了?且不說情絲拔掉之後再長難於上青天,就我如今荒唐無狀的德行,怎麼可能讓他生出新的情絲,那他喜好也太古怪了吧,還說什麼新情絲和關於我的記憶之間的關係……情絲跟仇人能有什麼關係!”
舟明仔細與她分析:“你們反目是因為你拔了他的情絲,拔情絲之前呢?或許他喜歡你呢,否則為何拔去情絲之後,所有記憶都在,唯有關於你的一切都模糊了?他記憶有問題的事,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當初也有這個猜測,隻是情絲已拔,多說無益,才一直沒告訴你,現在看來……”
話沒說完,流景突然咳嗽起來,他隻能暫時閉嘴。
流景被口水嗆到咳個不停,勉強用靈力壓製後才艱難開口:“你彆胡說了,他不喜歡我。”
舟明挑眉:“當年他孤僻冷漠,可唯獨對你不同,說不定……”
“沒有說不定,”流景無奈,“他真的不喜歡我,記憶變得清楚或許有千種萬種原因,但絕不會是因為現在的我長出情絲、再因情絲想起過去的我,你彆胡說八道了。”
舟明蹙了蹙眉,還要細細與她掰扯,對上她的視線後突然反應過來:“你為何如此篤定?”
流景:“……”
“他當時有心上人?”舟明目露意外。
流景輕咳一聲:“彆亂猜了,總之他不喜歡我。”
“那人是誰,我可認識?”舟明卻極感興趣,“難怪他如此恨你,合著是因為你斷了他與心上人的可能……也不太對,以他的脾性,即便沒了情絲,即便不再喜歡了,也會因為執念不輕易放棄,又怎會回了冥域之後就再不提此事,除非他心悅之人不喜歡他,他也清楚這一點。”
舟明停頓一瞬,“不喜歡他也會強求,畢竟他看似冷漠,實則執拗得很,最喜歡強求……除非那人不是他能強求的……可三界五族,又有幾人不是他能強求的呢?”
“你就彆猜了,他恨我純粹是因為被強逼著以情絲續命,跟彆的沒有關係,”流景手心都出汗了,麵上卻一片鎮定,“你既然口口聲聲了解他的性子,就該知道他這輩子,最恨的便是被人脅迫,加上各自登上高位之後立場不同,這恨意便長久地延續下來了。”
她從小就會騙人,隻要願意,連最親近的人也能輕易騙過。此刻的自圓其說雖然勉強,可配上毫無破綻的表情,還是無端說服了舟明。
舟明略為失望:“這樣說來是我想多了,可我還是覺得,他對你……”
“你真的想太多了。”流景趕緊打斷。
舟明摸摸鼻子:“若非因為情絲,那或許就像你說的,是因為你們接觸太頻繁了。若真是如此,你打算怎麼辦?”
流景沉吟片刻:“不管因為什麼,我都不能繼續留在冥域了。”
雖然與以前長得全然不同了,但性格、習慣、喜好都沒有太大差彆,隨著他記憶複蘇,會發現如今所謂的冥妃與記憶裡的仇家越來越像,終有一日會徹底露餡。
到時候他勢必雷霆之怒,而她識海還未恢複完全,一旦對上隻怕生死難料。
最重要的是,天界還有一堆爛攤子要解決,她在沒解決完之前,必須保存實力。
“要不就趁這次機會徹底離開吧,”流景斟酌道,“等三界會談結束,製造一場假死,我與舍迦一同脫身。”
其實將舍迦留下會更可信,但萬一他露出破綻,那所有準備都付諸東流了,索性一起死遁。
舟明沉默片刻:“你確定?離開冥域,或許你就找不到比與帝君合修更好的恢複方式了。”
“我也不想走啊,但安全起見隻能如此,”流景攤手,“我現在隻剩四條大裂還未修複,修為恢複了三成,不會再像之前一樣動一動靈力便渾身疼,所以獨自修煉應該也沒問題,就是速度慢一些。”
“三成功力未必夠用,但也足夠自保了,”舟明斟酌片刻,幽幽歎了聲氣,“既然如此,我等到合適的時機也會離開,讓‘流景’這個名字徹底與你割裂。”
流景笑笑,此事便這樣定了,她繼續去整理這段時間拿到的寶貝們,一回頭發現舟明還站在原地,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怎麼了?”流景不解。
舟明:“想到你要死遁,心裡還挺不是滋味。”
“我又不是真的死,你有什麼可不是滋味的?”流景哭笑不得。
舟明掃了她一眼:“不是因為你。”
流景一頓。
“帝君縱然沒有情絲,卻也對你不同,想來你在他心裡分量不輕,若你死了,他隻怕麵上不顯,卻會傷心許久。”舟明歎息。
流景抿了抿唇,看一眼天上碩大的金烏,許久無奈一笑:“他那個人啊,看似冷漠,實則最重情,大概是從來沒被好好對待過,所以略有些真心的人,他都會加以縱容,你和狸奴就是,我與他……這段時間也算相互扶持,他會看重我也正常。”
說罷,她停頓了許久才再次開口,“也正因為看重,所以不能告訴他真相,他最恨欺騙,若知道我從頭到尾一直在騙他,隻怕會不顧一切殺向天界。”
“若是好好解釋,興許還有轉機。”舟明斟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