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域冬月初就開始下雪, 一連下個大半個月,無處不在的血腥氣和臟亂的街角被魔氣凝成的白雪覆蓋,天地一片冰冷, 反而有了種類似凡間的煙火氣。
非寂坐在無妄閣的房頂上看雪,任由冰雪的寒氣侵入法衣。狸奴走進不利台時, 便看到他一個人孤零零的身影,不由得歎息一聲。
“帝君在上麵多久了?”他問值守的侍衛。
侍衛回答:“一早就在上麵,已經兩個時辰了。”
冥域的雪不比凡間,除了冰冷還帶有腐蝕性,雖然以帝君的修為不足為懼, 但難免會寒氣入體產生不適。狸奴猶豫再三, 還是沒忍住出現在屋頂上。
“帝君。”他恭敬行禮。
非寂不語,隻是冷淡地看著遠方。
狸奴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恰好能看到風雪儘頭如星星燈火一般的界門。
“帝君,天氣寒涼, 您還是回房吧。”他低聲勸道。
非寂沒有收回視線:“她走多久了?”
“回帝君,有一個月了吧。”狸奴答複。
“一封信都沒來過。”非寂麵無表情說完, 便起身跳了下去。
狸奴心下一驚,飛撲過去抓他的衣帶,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隻能看著他的衣角和自己的手指擦過,然後轉瞬消失在眼前。
“帝君!”他撕心裂肺。
平穩落在地上的非寂無語:“嚷什麼?”
狸奴愣了愣, 故作無事地跟著跳下去:“沒、沒什麼。”
“以為本座跳樓自儘?”非寂儼然已經看穿他。
狸奴乾笑一聲:“怎麼會呢……”
“當然不會, 蠢貨,”非寂麵無表情往殿內走,“莫說無妄閣隻有五層樓,就算再高出十倍, 也摔不死本座。”
狸奴一聽又開始緊張了:“帝君您什麼意思,您真有過跳樓自儘的念頭啊?帝君冷靜啊!冥妃隻是去找舍迦了,不是不回來,您不能因為一直沒等到她就……”
非寂停下腳步,神情淡漠。
狸奴瞬間閉嘴。
片刻之後,他訕訕開口:“您要是真想她了,其實可以去找她的,反正冥域近來也沒什麼事。”
“不去,”非寂聽到這個話題便心情不好,“本座當初要和她一起,都被拒絕了,怎麼可能還去尋她。”
要是辛辛苦苦找到人了,卻從她臉上看不到半分欣喜,隻怕他會氣到想殺人,所以乾脆就不去了。
“那、那要是閒著沒事,也可以去界門等著,上次不就在界門處等到她了麼。”隻要彆總是可憐兮兮地坐在房頂上,乾什麼都可以。
當然,後半句狸奴沒敢說。
“不去。”非寂還是拒絕。
狸奴失笑:“為什麼,是冥妃娘娘不準您去界門等她嗎?”
非寂眼神泛冷。
狸奴:“……”他真隻是順口一說。
短短一段對話,不知得罪了主子多少次,狸奴默默放慢腳步,目送非寂一個人上樓,然後果斷扭頭就走。
“狸奴大人,帝君如何了?”值守的幾個侍衛頓時都湊過來跟他打探情況。
狸奴板著臉:“帝君心情不好,你們這幾日警醒點,儘量彆往他麵前湊。”
“自從冥妃娘娘離開,帝君每日都心情不好。”年紀最小的侍衛嘟囔一聲。
狸奴斜了他一眼:“你媳婦兒不在家,你心情能好?”
“我沒娶媳婦呢。”小侍衛一臉天真,“狸奴大人這麼懂,一定娶媳婦了吧?”
狸奴噎了一下,當即有人捂住小侍衛的嘴:“孩子年紀小不懂事,狸奴大人彆介意。”
“嗚嗚嗚……”小侍衛雖然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但還是機靈地點點頭。
狸奴斜了他們一眼:“總之我已經提醒你們了,該如何行事,你們自己看著辦。”
“可帝君總是心情不好也不行呀,要不這樣,咱們給帝君獻個美人,讓帝君高興高興如何?”有人出主意。
其他人立刻響應:“這個好,帝君有美人相伴,心情肯定就好起來了。”
“你家五妹不就是遠近聞名的美人麼,不如問問她是否願意來宮裡服侍帝君。”
“能服侍帝君是她的榮幸,她早八百年就盼著了。”
眾人七嘴八舌說得熱鬨,狸奴眼神漸漸冷淡,周身氣壓也低了下來,漸漸的,也就沒人敢說話了。
“聊得這般起勁,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早有此打算,且等著我點頭呢。”狸奴眼神冷漠,頗有幾分非寂的氣勢,“怎麼,冥妃才離開幾日,你們便想著往帝君跟前安插人了?”
剛才還跟他稱兄道弟的侍衛們紛紛跪下,連忙解釋隻是想讓帝君高興,真沒有彆的意思。
“不怕死就儘管去。”狸奴懶得跟他們解釋,丟下這一句便走了。
侍衛們麵麵相覷,最後紛紛看向那個家裡五妹十分美麗的侍衛:“大哥,我們……還送人嗎?”
“送,當然要送,”那人冷下臉,“他狸奴這麼反感我們給帝君送人,不就是因為他巴結上了冥妃嗎?隻要我們的人取代了冥妃,我們取代他也指日可待。”
眾人覺得有道理,心一橫還是決定參與,隻有年紀最小的侍衛心生退意:“哥、哥哥們商議大事,我就不參與了,你們放心,我絕不會泄密,絕對不會……”
他嚇得扭頭就跑,幾人看著他逃離的背影紛紛冷了臉。
“殺嗎?”有人問。
“先留著他,派個人跟著,他要是敢向狸奴泄密,就立刻動手。”那人吩咐。
是夜。
非寂正在軟榻上打坐修煉,突然就睜開了眼睛:“誰?”
“帝君,是奴婢。”
房門打開,一個妖嬈的魔女出現在門口,萎靡的花香頓時蔓延整個寢房,連空氣都變得濃稠。
魔女一步步走近,用極為挑逗的眼神看著他:“奴婢來服侍帝君安寢。”
“誰派你來的?”非寂平靜開口。
魔女轉眼出現在他麵前:“沒人派奴婢來,是奴婢自願的,奴婢傾慕帝君已久,一心想……”
染了豔紅蔻丹的手指還沒碰到非寂,脖子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掐住,下一瞬騰空而起狠狠摔在門上。
狸奴聽到動靜衝進來時,非寂正冷著臉擦手,他看到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頓時明白了什麼,當即黑著臉看了身後跟來的侍衛們一眼,低著頭跪下:“帝君息怒,卑職……”
“滾出去。”非寂淡淡開口。
“……是。”狸奴答應一聲,拖起地上的女人往外走,經過幾個瑟瑟發抖的侍衛時沉聲道,“還不走?”
侍衛們趕緊跟上。
幾人一路無言出了無妄閣,才算重重鬆一口氣。
“剛才嚇死我了,還以為小命要沒了……”
“幸好帝君仁慈,放過我們這次,也得多謝狸奴大人幫忙,救命之恩我等沒齒難忘。”
眾人紛紛跪下,一邊感謝狸奴一邊懺悔自作主張的事,狸奴冷眼看著他們,直到他們徹底恢複安靜。
“還有話說嗎?”狸奴問。
幾人麵麵相覷,訕訕表示沒有了。
狸奴微微頷首,醞起一團靈力朝幾人殺去,刹那間血染積雪,整個不利台都重新被血腥氣籠罩。其他值守的侍衛連忙上前,想要把屍體搬去喂魚,卻被狸奴製止。
“掛宮門示眾,以後再敢自作主張,這便是下場。”狸奴說完轉身離開,隻留下一地屍體和血腥。
又開始下雪了,碩大的雪花簌簌往下掉,很快便將一切痕跡遮蓋。非寂獨自一人坐在窗前,突然想到流景若是在的話,看到這麼大的雪肯定要衝出去,當然,也會很快被凍得齜牙咧嘴的回來。
想到她會出現的表情,非寂唇角勾起一點弧度。
一想到遲遲不歸的家夥,他便沒了修煉的心思,乾脆關了窗戶回床上躺下,不知道剛才那個女人用了什麼香料,都開窗這麼久了,屋裡還殘留淺淡的味道,非寂心煩得厲害,翻來覆去許久才勉強入睡。
“帝君。”
“帝君。”
誰在說話,非寂睜開眼,下一瞬便看到了捧著倆雪團子的流景。
“帝君,這雪好涼啊。”她凍得鼻尖通紅,眼淚汪汪的。
非寂大步邁下床,將她手裡的雪團子丟到地上:“嫌涼還不趕緊扔了。”
“舍不得,這是我給帝君帶的禮物。”流景小聲道。
非寂冷笑一聲:“禮物?怕不是進門前剛捏的吧,你便是這樣敷衍我的?”
流景笑笑,伸手抱住他的腰:“帝君,我好想你啊。”
非寂眼眸一動。
“我們的孩子也很想你。”流景握著他的手,緩慢地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
非寂再次睜開眼睛,天光大亮,哪有什麼流景的影子。
怪事,竟然做夢了。他坐起身,看了眼自己夢裡曾摸過流景小腹的右手。
經過昨天那事兒,狸奴氣得一夜沒睡,天不亮就將所有侍衛都叫到無祭司,挨個盤查訓斥,等全部整頓一遍,已經是辰時了。
算著非寂該起床了,他便急匆匆回到不利台,本以為也要捱一頓訓斥,誰知一進門就看到非寂在廊下席地而坐,手裡還團了一個圓圓的雪球捧著。
作為帝君身邊的第一近臣,狸奴一眼就看出他心情不錯,而讓他心情不錯的原因,似乎隻有一個。
“帝君,冥妃回來了?”他笑著上前。
非寂:“沒有。”
狸奴笑容一收,謹小慎微地後退兩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