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寂猶豫許久,才慢吞吞說一句:“以前是以前,我不會再朝你發脾氣。”
說罷,他便先一步上山了。
流景表情微妙地看著他刻意挺直的背影,以及過於紅彤彤的耳朵,突然忍不住笑了一聲。早知道自己用情絲給他續命的事可以讓他這麼乖順,她就該在進幽冥宮第一天告訴他,也省了後麵這麼多麻煩事。
“你笑什麼。”非寂走到一半終究是不放心,於是重新折回來扶她。
流景:“你不會想知道的。”
與她相處頗有經驗的非寂果斷閉嘴。
小山的路還算平順,兩人隻用了小半個時辰就到了山頂,非寂將流景扶坐在一塊石頭上,再叮囑她彆亂動彆亂跑,自己則拿著一把自製的弓箭離開了。
流景哪裡是能老實待著的人,等他一走就起來了,遊魂一樣四處溜達。
清晨的山上空氣還很潮濕,地上積攢的落葉一踩便是一汪水,流景儘可能挑硬地走,卻還是很快被浸濕了鞋襪。她慢吞吞地走著,很快出現在一處斷崖上。
說是斷崖,下麵不過離地兩米,肉眼可見鋪滿了厚厚的落葉,瞧著十分寒酸。一陣風吹過,感覺有點冷了,流景看一眼自己濕透的鞋襪,突然後悔沒聽非寂的話。
她歎了聲氣,算一下時間門也不早了,正準備回去坐著等非寂,突然瞥見遠處灰蒙蒙的晨霧,她瞬間門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盯著晨霧看。
“流景!陽羲!陽羲!”
身後隱約傳來非寂焦急的喊聲,流景連忙高喊:“我在這兒!”
話音未落,突然腳下一滑,整個人都朝後仰去。非寂跑過來時,就看到她摔下山崖的一幕,一雙眼睛瞬間門紅透:“流景!”
流景摔進厚厚的落葉裡,還沒來得有所反應,非寂已經跳了下來。
“有沒有受傷?哪裡疼?手還能動嗎?”他聲音輕顫,想碰她又不敢碰,生怕一個不小心會讓她傷上加傷。
流景眉頭輕蹙,垂眸盯著自己的肚子看。
“流景,流景?”非寂不斷喚她的名字。
流景回過神來:“啊……我沒事。”
“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怎麼可能沒事!”非寂呼吸急促,眼角越來越紅。
流景見他是真被嚇到了,連忙站起來轉個圈:“你看,真的沒事。”
非寂死死盯著她,確定她沒有大礙後才突然爆發:“為什麼不老實待著!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懂事一點,才能知道輕重!知不知道自己現在沒有靈力,一旦出事就是一屍兩命,你知不知道……”
剩下的話已經不敢再說。
流景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伸手抱住他,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安撫:“我沒事,我好好的,你彆怕,彆怕……”
非寂呼吸漸漸平複,突然將她抱緊,流景繼續安撫,直到他徹底平靜下來鬆開她。
“剛才還說想念你發脾氣的樣子,沒想到這就看到了。”流景試圖用玩笑緩和氣氛。
可惜失敗了,非寂沉鬱地看她一眼,一句話都不說。
“去了這麼久,有什麼收獲嗎?”流景繼續轉移話題。
“抓了兩隻兔子。”非寂這次倒是回答了。
流景眼睛一亮:“兔子呢?”
“跳下來的時候扔了,現在應該已經跑了。”非寂說。
流景:“……”
“繼續吃紅薯吧,你還是更適合吃紅薯。”非寂麵色沉沉,抱起她往家裡走。
流景哪裡敢說話。
出來一上午,半點收獲都沒有,還把非寂徹底得罪了。流景心裡歎息一聲,覺得有點得不償失……不過也並非半點收獲都沒有,她低頭看一眼安靜的肚子,又一次陷入沉思。
一進家門,非寂便開始剝她的衣裳,流景嚇一跳,連忙製止:“你乾什麼?”
“你想繼續穿濕衣服?”非寂反問。
流景訕訕:“我自己來。”
非寂卻隻當沒聽到,下五除二把她衣裳扒乾淨,又拿了一套新的來。
“我自己穿。”流景趕緊接過來。
非寂確定了她身上沒有傷口,這一次便沒有拒絕,而是轉身出去了。不多會兒,外頭便傳來了劈柴聲。
劈柴聲一陣大過一陣,始終沒有停歇的意思,流景坐在屋裡聽著,有種每一斧頭都劈在自己身上的感覺……得多生氣,才能用這種方式泄憤。流景摸摸鼻子,覺得不能這樣下去了。
她默默走到門口,看著他沉寂的眉眼,和順著下頜滴落的汗水,糾結半晌正要開口,下一瞬斧頭突然脫了木柄,非寂躲閃不及,隻能任由斧頭和手背擦過。
流景臉色一變,大步流星衝了過去:“你沒事吧?”
“沒事。”非寂將手背到身後。
流景氣惱:“我都看見劃傷了,怎麼可能沒事!”
“真的沒事。”這回輪到非寂來安慰她了。
流景不上當:“把手伸過來。”
“我真的沒事,”非寂強調,“方才斧頭隻是離得很近,但沒傷到我。”
流景深吸一口氣,直接強行將他的手扯過來,非寂怕傷到她不敢用力,隻能任由她把手拉過去。
手背上,光滑一片,半點痕跡都沒有。流景終於放下心來,沒好氣地看他一眼:“沒受傷還躲什麼?”
非寂眼眸微動,不動聲色地掙脫她的手:“就是想逗逗你。”
流景一頓,蹙眉看向他,非寂眼眸平靜,似有深海潛藏。
許久,流景緩緩說了句:“今天不想吃紅薯。”
“你想吃什麼?”
“吃桃子吧。”流景提議。
非寂笑了:“這裡哪來的桃子?”
“去地窖裡找,凡人總喜歡在地窖裡放這種東西,一般都埋在牆角的土堆下,可以保存許久。”流景解釋。
非寂頷首,便和她一起去了地窖。
片刻之後,非寂拿著兩個新鮮的桃子從地窖出來了。
流景盯著桃子看了許久,突然苦笑一聲:“這麼蠢的幻境,你我為何一直沒有發現破綻?”
非寂也無言以對,半晌才說了一句:“確實大意。”
若非他明明被斧頭劈到了手,卻半點傷口都沒有,他或許還沒有發現。
見流景一臉淡定,非寂恍然:“你何時發現的?”
“更早之前,可惜先前撕碎噩夢之幻的感覺太過真實,便從未往這方麵想過。”現實裡的舍迦人,麵臨生死抉擇時可不會被他們言兩語就勸走,即便能勸走,舟明那家夥也該拿著長生離開,而不是放在她身上。
從一開始就透著不對勁,可惜她放鬆了警惕,竟然一直到今天才發現。流景歎了聲氣:“要不是今天我從山崖上掉下去還毫發無損,我估計還要被蒙蔽上一段時間門……沒有靈力相護,還身懷六甲,掉下去怎麼可能一點事都沒有!”
“你還知道。”非寂想起這件事就忍不住沉下臉。
流景輕咳一聲,轉移話題:“其實沒掉下去之前,我就隱約有了還在幻境中的念頭,出來這麼久幾次死裡逃生,小家夥竟然一動不動,跟我爬六年山時沒有什麼區彆,顯然是不對勁。”
“所以她並非因為喜歡我。”非寂的思緒卻拐到了彆處,肉眼可見的失落。
流景沒想到都這種時候了,他還隻在意這個,一時間門無奈又好笑:“喜歡,喜歡死了,不然也不會一靠近你就鬨騰。”
“什麼時候?”非寂打起精神。
流景睨了他一眼:“就是我靠近山頂時,她或許覺察到了你的氣息,一直在腹中鬨個不停,不然你以為我會這麼容易束手就擒?”
“所以她是向著我的。”非寂唇角翹起,十分好哄。
流景都快拿他沒辦法了,隻能強行聊回正事:“現在想想,你我這一路雖然坎坷,可運氣卻不算差,從東湖之境山頂墜落時就該喪命,卻活了下來,後來沒食沒水走了這麼久的路,竟然也活了下來,來了這破落村莊,本該餓死在這裡,又或者被日複一日的無聊逼瘋,可現在又找到了……桃?”
說到最後,流景都氣笑了。
非寂:“與其說是運氣,不如說是我們道心堅韌,從未動搖。”
幻境本身是要置他們於死地的,這一路但凡有一刻心性不堅,都可能被絕望吞噬,從而真的死在這裡。
至於所謂的運氣,不過是他們太過篤定,從而一次次騙過幻境,讓幻境覺得隻有按照他們所言行事,方能繼續哄騙他們,所以才會從高處墜落也毫發無損,在瀕死之際打開裝有食物的乾坤袋,所以才會在荒無人煙的廢棄村落裡找到吃食。
“起初那些破綻太小,且就不提了,如今你說山上有兔子,便打到了兔子,說地窖有桃子,就找到了桃子,說沒受傷還真就沒受傷,”流景挑眉,“我們說什麼它便信什麼,說明這幻境拿我們越來越沒辦法,那我若說自己靈力恢複……”
她話還沒說完,非寂周身已經炸起充盈的靈力。
“太心急了。”流景笑了一聲,也跟著閉上眼睛凝神靜氣。
起初隻是一小股力量,接著力量逐漸擴大,充斥四肢百骸,久違的力量回歸,流景和非寂同時睜開眼睛——
“破。”
“破!”
一刹那周圍景象化去,東湖之境山頂的亂石與山林再次將他們環繞。
流景掃了眼手裡握的長生草,抬眸看向非寂。
“回來了。”他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