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景本就不是什麼謹從師命的好孩子, 被非寂一勸,當即遣退仙侍等人,然後和非寂一同將神識伸進玉簡。
片刻之後, 她狐疑地與非寂對視:“就……這樣?”
如她猜的那般,兩片玉簡分彆記載了飲脈和斷靈針兩種術法,斷靈針就不必說了, 一旦種上除非神魂崩裂,否則絕無可能拔出來,而一旦神魂崩裂, 也的確隻有煉化後的長生可醫。
至於飲脈,記載倒是詳細些, 比如修成之後不僅可以將傀儡術用到出神入化, 還可以將其他修者的氣息修為靈力等模仿到可欺天道的地步, 隻是此等模仿極耗心力, 即便修有所成,也隻能維係一刻鐘的時間門。
……可這些她早就猜出來了啊。
流景無語:“就這點東西, 究竟有什麼可隱瞞的?”
非寂眉頭輕蹙,盯著手中記載飲脈的玉簡若有所思。
流景突然伸手撫上他的眉心,非寂頓了頓, 不解地看向她。
“你用著我的殼子, 就彆總是皺眉了。”流景笑道。她沒正經慣了,此刻看他用自己的臉做出嚴肅的神情, 還怪彆扭的。
非寂知道她的意思,唇角抽動似的揚了一下, 又垂眸看向玉簡。
“看樣子,你對這功法很感興趣啊,”流景挑眉, “我勸你還是放棄吧,上頭都寫了,此功法有違天道倫常,用一次便折損一次性命,你看舟明那小子,才用了幾次呀,如今便跟半條命一樣,整日無精打采,你若真喜歡,拿著互舍壺玩玩也就罷了。”
“跟互舍壺有什麼乾係?”非寂不解。
“據說互舍壺就是根據這奇怪功法鍛煉而成,自然是有千絲萬縷的乾係,至於具體是什麼,”流景神秘一笑,“你自己悟。”
非寂沉默片刻:“懂了,你其實也不知道。”
流景:“……”
兩人說話間門,非寂疲色倍顯,流景幫他放平了枕頭,連聲音都柔和許多:“睡吧,睡醒我們便換回來了。”
“我倒不想太快換回來,”非寂困倦地看著她,“至少要等你的身子痊愈了再換。”
流景無聲笑笑,手指輕輕摩挲他的臉:“傻不傻。”
“……你用我的臉做這種表情,有點惡心。”非寂實話實說。
流景無言一瞬,當即就要收回手,卻被他突然抓住手腕。
“我若睡著了,你還會守著我嗎?”他問。
流景:“會。”
“一直守到我睡醒?”非寂又問。
流景失笑:“嗯,一直守到你睡醒。”
非寂彎了彎唇角,總算閉上眼睛。
片刻之後,他又突然睜開眼:“我們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
流景一愣,和他同時看向身後的軟榻。
二人:“……”
等了半天都沒等到親爹親娘的小逢生,此刻在厚厚的繈褓裡睡得極熟,小小的唇微微張著,每一下呼吸都十分用力。
流景小心翼翼把她抱到非寂身邊,兩個新手爹娘湊在一起仔細觀察。
“鼻子像你。”流景道。
非寂:“嘴唇像你,臉也像你。”
“不知道眼睛像誰。”流景沉思。
非寂想了想,直接一點靈力把人叫醒了,小逢生迷迷糊糊睜開眼,一雙眸子漂亮如星河,原本泛紅的皮膚上,也因為蘇醒漸漸顯出淩人的龍紋。
“像我。”非寂揚唇,下一瞬便聽到小逢生嚎啕大哭。
流景:“……”
哄完小的再陪大的,等徹底把兩人安頓好,流景也睡了過去。
寢房裡靜悄悄,非寂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流景手指,直到她不耐煩地輕哼一聲才放開。他又靜靜躺了片刻,還是一點睡意都無,索性將刻了飲脈功法的玉簡重新拿起來。
他方才一直盯著看,並非對這詭譎功法感興趣,而是總覺得哪裡不對,此刻妻兒都睡著了,他獨自一人再查再探,終於發現了蹊蹺之處——
那刻了密密麻麻字跡的玉簡裡,最後一行隻有兩個字,後麵便是漫長的空白。
師父那人有點小怪癖,便是看不得空白之處,但凡是玉簡,寧可裁短也不肯留白,而這片玉簡的後麵卻有幾十字的空白……非寂沉思片刻,又將靈力注入其中。
“有一行字被抹去了,”非寂低喃,“還是師父做的。”
再次醒來時,流景成了躺在床上那個,略一動身便感覺渾身乏力,連呼吸都變得不暢。
“彆亂動,你和帝君已經換回來了。”舟明的聲音響起。
流景順著聲音看去,便看到他正站在桌旁配藥。
“非寂和逢生呢?”她問。
舟明將藥準備妥當後直接端起來,不緊不慢走到床邊坐下:“小逢生太吵,帝君怕打擾你休息,便將她帶出去了。”
流景接過藥,又懶洋洋靠在枕頭上:“小月亮呢?”
“昏睡不醒。”舟明回答。
流景一愣,抬眸看向他。
“她最多還有十日時間門。”舟明一字一句道。
屋裡陷入漫長的沉默,不知過了多久,舟明慢吞吞倒了杯茶過來:“但應該也夠用了,你再休息兩日,我們便開始煉化長生。”
流景掃了他一眼,將手裡的藥儘數吃了。
兩日時間門轉瞬即過,等舟明一切準備妥當,流景也全然恢複了。
第三日的清晨,流景睜開眼睛,無聲躺了片刻後,坐起身看看旁邊還在睡的非寂和孩子,便起身往外走去。
“流景。”非寂突然開口。
流景驚訝回頭:“何時醒的?”
“一夜沒睡。”非寂回答。
流景笑笑:“彆擔心,我很快就回來了。”
非寂定定看著她。
“就算情絲沒了,有你在,我也會很快長出新的來。”流景溫聲道。
非寂:“會疼嗎?”
“嗯?”流景不解。
非寂乾脆將互舍壺拿出來:“換身體,我替你去。”
“……你還換上癮了是吧,”流景哭笑不得,“情絲長自神魂,與軀殼無關,咱倆即便換了身子,你也不能替我受抽情絲之苦,所以還是算了吧。”
非寂薄唇輕抿,眼眸隱匿在碎發的陰影間門。
流景上前親了親他的眉心:“我不是沒抽過,痛意跟生孩子相比差遠了。”
“我陪你去。”非寂抬眸看她。
流景無言與他對視許久,哭笑不得地點了點頭:“好。”
兩人請來仙侍照顧孩子,便一同往外走,結果剛出門便迎上了舟明。
“阿齊魂魄隻剩一寸,”他眼角通紅,整個人都極力克製,聲音仍有些發顫,“我們沒有太多時間門了。”
流景一愣,這才看到他手中捧著的一寸小人兒。
才短短三日沒見,她的頭發已經掉光了,原本肉呼呼的小臉,如今也瘦得像骷髏一般,若非她身上還有流景的神識在,流景幾乎要認不出她。
“為何會這樣?”流景低喃。
舟明:“今天早上魂力突然消散,我廢了好大功夫才留下這一寸殘魂。”
流景眼圈有些紅,正欲開口說話,非寂便先一步打斷:“你準備怎麼做?”
“仙草煉化之後立刻給阿齊用上,到時候勢必會引來天譴,所以我們去個沒人的地方,以免連累蓬萊。”舟明快速道。
原本的計劃裡,先在蓬萊將藥煉成,然後讓小月亮和非寂調養兩日身體再服用,但現在顯然來不及了。
流景當即答應,三人帶著小月亮直衝雲霄,去了九天之上的無人之境。直到雙腳落地,流景才意識到這一走,很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我還沒同逢生好好道彆。”她語帶懊惱。
“道什麼彆,”非寂掃了她一眼,“馬上就回去了。”
流景看了他許久,笑了:“也是,馬上就該回了。”
舟明抬手化出一片葉子,將小月亮輕輕放在上頭,垂著眼眸摸摸她的臉:“你很快,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輪回轉世了。”
小月亮睡夢中翻了個身,依然無憂無慮。
舟明無聲笑笑,回頭看向非寂:“還請帝君為我們護法。”
非寂指尖輕轉,一刹那雲霧湧起,鑄造四麵牆壁,流景不再多言,隨舟明用我那個雲霧中走。
徹底要隱身於雲霧之中時,流景又回頭看一眼,對外麵的非寂笑了一下。非寂眉眼和緩,用唇形無聲告訴她:“等你出來。”
“好。”流景答應。
進入雲中,舟明將裝著長生草的透明結界放出,長生草似乎察覺到什麼,此刻瘋狂撞著結界。
“我現在該做什麼,把情絲抽出來?”流景問。
舟明:“不必。”
流景一頓,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我可從未說過,需要把情絲抽出來。”舟明失笑。
流景蹙眉,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將靈力遊走全身經脈至靈骨,再以靈骨取其精華,你是超脫三界之人,這般汲取的靈力是世上最精華所在,即便是你自己的身體也承受不住,唯有再引至情絲輸出,方可保你無憂。”舟明解釋。
流景輕嗤:“說得好聽,從靈骨到情絲,再從情絲輸給長生,這期間門又是一道輪回,難怪你要修複我的情絲,但凡這情絲短一些,隻怕輸出的靈力就不夠精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