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景呼吸一窒,眼底有金光閃過,一直靜候的舟明察覺,她有自毀傾向,當即吼道:“拚你半身修為,反誅天譴!”
流景猛地回神,想也不想直接豁出半身修為,朝著第十七道天譴徑直殺去!
轟隆——
一聲巨響之後,雲層表麵出現一個大坑,舟明被威壓震倒在地上,好半天才勉強坐起身來。
深坑之後,流景唇角的血滴滴答答落在身上,一雙手不住顫抖。非寂亦是血衣淩亂,雙膝以下已經沒了知覺。
“流景……”非寂掙紮著爬到她身邊,將人護在懷中。
流景想擦擦嘴上的血,手卻累得抬不起來,緩了許久之後看向更高的蒼穹,那裡有一個漩渦流動,正醞釀著第十八道天譴。
“帝君,我感覺……這回是撐不過去了。”流景感慨。
非寂抱她的手愈發用力,聲音卻極為平靜:“我不會讓你有事。”
“你我都不是少年人了,做事該有分寸,既然拚不過,又何必硬拚,”流景說罷停頓半天,又道,“第十八道天譴,就由我自己受著吧,你回蓬萊去,把小逢生接回冥域,以後你們父女兩個就好好過日子……”
“你不會有事。”非寂打斷她。
流景無聲笑笑,漆黑清澈的瞳孔裡,第十八道天譴終於降世。
“帝君對不起,說好要一起回去的,這次隻怕是要食言了。”她突然道了聲歉。
非寂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還未等有所反應,便被她用靈力定住了。
他的眼睛倏然變成蛇瞳,死死盯著她不放。
流景摸摸他的臉,抬頭對上方的舟明說一句:“交給你了。”
然後便手持冰劍朝天譴殺去。
非寂隻聽靈力與天譴碰撞的巨大聲音,便知道流景已經衝進第十八道不死不休的雷陣,於是紅著一雙眼拚命撞擊困住自己的靈力,想要快點去幫她,可無論他怎麼撞,都始終無法撞開,正一籌莫展時,舟明突然出現在他麵前。
非寂抬眸,示意他將自己放開。
“抱歉帝君。”舟明溫聲道。
非寂意識到什麼,眼底頓時充斥怒火。
“我原本的計劃裡,便是你修複神魂,然後幫仙尊活到第十八道天譴,”舟明看向雷陣裡的流景,“現在,你已經完成任務了。”
話音未落,非寂突然衝破靈力束縛,舟明愕然回頭:“帝君……”
“回來再跟你算賬。”非寂咬牙丟下一句,一邊朝流景衝去,一邊從懷中掏出互舍壺注靈力。
流景方才對付第十七道天譴時已經失去一半修為,如今靈骨上滿是裂痕,又獨自對付第十八道天譴,早已經是強弩之末,正站在雷陣中間搖搖欲墜時,非寂的聲音突然傳來——
“流景,接法器!”
流景雖然心中訝異,但還是下意識回手去接,但在指尖即將碰觸的刹那,看清了那是什麼東西。她刹那間明白他的用意,下意識地想收回手,可還是晚了,手指還是碰到了壺身。
又一雷陣起,一心將互舍壺傳給流景的非寂毫無防備,又一次被天譴威壓撞飛,徑直飛進了起初的深坑裡。
周身骨頭被摔得仿佛都錯了位,痛意翻江倒海而來,非寂呼吸微弱,閉上眼睛迎接最後一道天譴。
然而天譴卻遲遲沒來,反而在上空再次炸開。
他倏然睜開眼睛,看到流景的身影繼續穿梭在雷陣中,才發現他們換身體失敗了。
“互舍壺到底不過是個模仿飲脈功法的假貨,怎敵得過天譴的重重威壓,你若不用它還好,一旦開始注入靈力,它便會因為承受不了雷陣餘波變成一把廢壺,根本無法幫你們互換身體。”舟明的聲音慢悠悠傳來。
非寂心緒翻湧,猛然嘔出一灘血來。
舟明抬手給他施了一個療傷術法,便聽到他呼吸起伏激烈地問:“你早知道……早知道這樣,為何還說什麼要我替她去死的廢話?!”
“我若不這麼說,你隻怕在前幾道天譴裡,便因為不顧一切護著仙尊身殞了吧,”舟明歎息一聲,“我想讓你為仙尊護法到第十七道,卻不想你死在這裡,所以隻能撒謊……”
“舟明!”
“帝君彆急,我說了,仙尊不會有事。”舟明說著,抬眸看向半空中的流景。
第十八道天譴真應了不死不休的名號,接連那麼多陣法之後,竟又醞出一個更大的雷陣,正朝著流景而去。
“這幾千年裡,我也曾看過不少關於天譴的書,其中有不少人妄圖用他人頂替自己騙過天道,但大多數都失敗了,僅有兩個成功的,一個是自己被第十八道劈得神魂即將隕滅之際,才被他人替換,所以天道並未起疑,另一個是上上個天界之主,亦是流景之前唯一一個天道寵兒,扛到第十八道時天道心生憐憫,便將他的神魂留下了。”
舟明揚唇:“眼下的仙尊,似乎兩種情況都挺符合。”
非寂蹙了蹙眉,懷疑地看向他。
“這雷陣雖然來勢洶洶,卻始終沒要仙尊性命,可見天道對她還是心軟,說不定再捱幾道,天道便不計較了,”舟明側目與他對視,“但我們仙尊傷得太重,隻怕等不到那時了。”
“你想做什麼?”非寂雖然開口問了,卻隱約已經猜到了。
舟明清淺一笑,下一瞬手執折扇直衝雷陣。
流景已經累到極致,正要倒下時,一隻手突然托住了她的腰。她茫然回頭,恰好對上一雙帶笑的眼睛。
“仙尊,還記得當年我們一起擊殺南府時嗎?”舟明勾唇,“我便是這樣及時出現,替你擋下了致命一擊。”
“……突然提這事兒,是打算讓我現在報恩嗎?”流景有氣無力。
舟明笑了一聲,抬眸看向巨大的雷陣:“仙尊。”
“乾什麼?”流景皺眉。
“對不起。”
流景眼皮一抬:“看我今日慘狀,心疼了?後悔了?還是小月亮為救我而死,讓你幾千年謀劃成一場空,你突然良心發現了?”
舟明失笑:“都不是。”即便重來一次,哪怕知道是錯的,他仍不會後悔這段時間的種種行為。
若能重來一次……他定要看好阿齊,絕不讓她一縷神魂,受天譴之過。
“就是……對不起。”
轟隆隆——
天地有一瞬被白光覆蓋,巨大的聲響之後,便泛起無數祥雲。
那是大能殞身之後的異象。
一個凝聚著修為和靈力的光團從祥雲中生出,搖搖晃晃經過天界,被困在平安扣中的魂魄們突然恢複自由,爭先恐後湧入忘川。光團繼續飄,飄進凡間,飄到某個偏僻的小鎮裡,一個孕婦正坐在湖邊賞景,光團在她圓滾的肚子上停頓片刻,便悄無聲息沒入其中。
孕婦輕呼一聲,蹙眉撫上肚子。
“怎麼了?”她身邊的男人忙問,“可是風語鬨你了?”
“什麼風語不風語的,還未正式告給長輩,彆亂叫。”孕婦抱怨地看他一眼。
男人笑嗬嗬:“怎麼是亂叫呢,這就是仙人給咱們孩子取的名字嘛,爹娘他們難不成還會看不上?”
孕婦想起診出喜脈那日,供奉的神像下突然出現的‘風語’二字,無聲笑了笑。
九天之上,非寂不知昏迷了多久,再醒來時,身上的血已經凝固。
流景……
他艱難地動了一下手指,紅著一雙眼睛便要爬起來,可雙手剛一碰到地麵,便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疼得他呼吸一窒,又一次倒下。
第十八道天譴帶走一條性命,天與地都恢複了寧靜。非寂一遍又一遍掙紮著想要爬起來,最後整個人都脫力顫抖,卻不敢放出神識看一眼深坑外的景象。
許久,一雙腳突然出現在他眼前,非寂愣了愣,抬眸便對上一雙帶笑的眼睛。
他沉默許久,突然笑了一聲,然後便將臉埋進袖子大笑,連袖子被洇濕了都不知道。
“笑什麼,怪嚇人的。”流景斜了他一眼,蹲下後把所有治傷的靈藥一股腦喂給他。
這是舟明提前準備好的藥,聚齊了天底下最難尋的藥材,其效果可見一斑。非寂儘數吃完後,隻覺身體已經恢複三成,雖然還是疼得厲害,卻不至於連起身都做不到了。
“我們回家吧。”他朝她伸手。
流景笑笑,突然朝地上倒去。
非寂臉色一變,當即將她抱住,才發現她後背有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
“你、你沒吃藥……”非寂聲音發顫。
流景虛弱地揚起唇角:“我……吃藥也沒有,我的靈骨、靈骨碎了。”
非寂呼吸一窒,探出她的靈骨裂成四塊後,連呼吸都變得艱難:“彆怕、彆怕……我能醫你,我知道醫你的辦法,你的靈骨獨一無二,所以隻有……”
他想也不想扣住她的肩膀,下一瞬怔怔看向她的眼睛。
流景已經料到,輕笑一聲道:“這次換你救我了。”
非寂想對她笑,可唇角的弧度出現一瞬又消失了。懷中的人還在流血,比生小逢生那日更加誇張,
他定下心來,醞起靈力逼進流景身體。
流景一身傷,反而不知道疼了,閉眼休息許久才睜開眼睛,看到自己的情絲被一寸一寸抽出。
“非寂。”
“嗯?”
“我感覺自己正在忘了你。”她說。
非寂溫柔抬眸:“睡吧,睡一覺,便什麼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