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襄姐姐,這個硯滴好漂亮啊,真的是那位爺……賞給你的?”
桃葉趴在桌上,伸出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觸碰著那隻銀鑲銅硯滴,似乎對它很好奇。
婉襄正坐在桃葉身旁打磨著一些鋦釘,從那一日之後熹妃分派給她的活計總是很少,長日無聊,她想要把之前房中被打碎的那些瓷器都修補好。
聽見桃葉說話,婉襄望了她一眼,而後愛憐地拂開了她額前為微風吹動的碎發。
“姐姐何時欺騙過你?”
念及前事,她忍不住囑咐了一句:“這一次可彆想著再去同人誇耀了,在宮中做人應知低調。”
安貴人給她們留下恐懼的那個夜晚其實已經過去很久了,甚至距離婉襄得到這賞賜也過將近半個月。
但桃葉仍舊沒有能夠恢複成原本開朗的樣子,看人時的眼神總是怯生生的,藏著旁人所不理解的畏懼。
她聽了婉襄的話,神情依然有些悶悶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坐直了身體,望向紫禁城冬日將雪未雪時總是青灰的天空。
“姐姐,你說雲英如今究竟如何了?”
這樣的問題,即便後來再見麵,婉襄也並沒有詢問過小順子。
她知道那一日她將自己的披風披在敵人身上的舉止一定不能夠得到蘇培盛的認同,也就更不想做這樣沒有必要的打探。
“雲英下場如何同你我沒有關係。總之她不會再來欺辱於你我,便將過往之事儘皆忘卻吧。”
桃葉的眉頭皺在一起,“可是,她畢竟是因為我們……”
她一直都知道婉襄的算計,也一直都認為雲英是因為婉襄的算計才會被送入慎刑司的。
婉襄拿著小錘子在銅絲上落下一錘,發出的聲響是輕微的,卻也足夠打斷桃葉將要說出口的話。
“雲英之所以會被投入慎刑司,是她挾帶私怨出言汙蔑旁人。不是因為我,也不是因為你。”
婉襄並不打算向桃葉解釋在這件小事上那些大人物的博弈,這些隻會使得桃葉更加憂慮。
十四歲的少女本應當如同笑春風的桃花一般盛放,卻被迫地生長在這陰暗的角落裡,能少一些風吹雨打,便少一些吧。
可惜桃葉那張滿是稚氣的臉仍然迅速地枯萎了下去,她的脊背不再挺直,整個人蜷縮起來,把自己的臉埋在了臂彎之中。
她的聲音裡隱隱帶著哭腔,“我害怕。”
婉襄的手停下來,她不知道要如何去回應桃葉的這份情緒。
她想了想,“你跟著姐姐一起去探望蘇答應吧,出去走一走,也許心情會好一些。”
後宮妃子,隻有得到皇帝寵愛的那寥寥幾位才能為世人所熟知,而誰的皇城之中,閒坐到天明的嬪妃都不會少。
雍正的後宮之中有許多低位妃子,秋日與冬日之時病下便無人在意。
熹妃心善,常常使宮中的宮女前往各宮探望她們,雖不說全然改善她們的生活,也總能減少一些宮中人勢力的眼神。
隻是人性都是一樣的,去探望那些病重且無寵的妃嬪沒有什麼好處,冬日裡出門行走亦要增加自己得病的風險。
熹妃宮中的那些大宮女便漸漸地將這些活計都分派下來,交給婉襄這樣資曆尚淺,在主子們麵前說不上話的小宮女去做。
婉襄倒是也並不排斥,她本就熟悉故宮,她喜歡將清代這座威嚴的皇家宮城同她記憶之中的那座博物館對比。
更何況偶爾出門走動,運氣好的時候也能在那些低位嬪妃的屋子裡見到一兩件珍寶,能幫助她更快地完成任務。
所以後來這件事便大多都落到了她的頭上。
桃葉仍舊把自己的臉埋在臂彎裡,隻露出一隻眼睛。
婉襄從這隻眼睛裡看見了猶豫,但很快又轉為了堅定,“宮中的道路姐姐不如我熟,我陪姐姐去。”
婉襄溫和地笑了笑,從一旁拿出一份熹妃身邊大宮女交過來要送給嬪妃們的藥材,而後和桃葉一同了出門。
蘇答應住在鹹福宮,隸屬於西六宮,主位是曾經為雍正生下長女與次女的懋嬪宋氏。
鹹福宮裡除卻懋嬪與蘇答應之外還住著一位那答應,三人之中並沒有一位如今得寵,整座宮殿便顯得有些死氣沉沉的。
走至蘇答應所住的屋舍麵前,有兩個宮女正站在門前閒談。
婉襄上前說明了來意,其中一位宮女很快便讓出了一條路,冷漠地看著婉襄和桃葉走進了廂房,又再一次重重地關上了房門。
婉襄和桃葉被關門的聲音嚇了一跳,都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
日光為雲層遮擋,有些無力地透過雕花木門上的明紙投射到似乎已經許久無人打掃的青磚地上,讓那些因宮女關門的動作而揚起的灰塵在空氣中無比地鮮活著。
她們有些無奈地對視了一眼,循著屋中如遊絲一般的咳嗽聲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