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在意(2 / 2)

一個成年人,三餐不過都隻用這點食物,便再是山珍海味,也是五臟空空,如何有氣力挑燈至三更?

“朕既說給你聽了,便是可以讓你知道。”

婉襄已經沒有用膳的心思,不過用手指輕輕觸碰著這隻粉彩碗的邊緣。

“獲螢是乾清宮的掌事宮女,同朕最親近,照顧朕身體,最知朕起居之事。朕登極之後沉心政事,少於後宮之事上留心。”

“既將她們搜羅來,又這般冷淡,本是有所虧欠。因此素厚待後宮中人,隻要不是言語行動觸及朕之逆鱗,朕向來多有容忍,但……”

東暖閣之前就已經掌了燈,像是有一扇窗戶沒有關好,雍正的影子落在牆麵上,一晃一晃,總是不安定。

到情緒激蕩處,他沒有說下去,或者是為了保全一些人的臉麵。

“朕本來隻想要調你來乾清宮做一名普通宮女,即便朕身為帝王,也不覺得自己應當得到這世間的一切。稀世之珍,連城之寶,可用之才……”

又或者是她。

“但想到獲螢,朕就不想讓你做乾清宮宮女了。宮中逢迎奔競之漸難禁,朕想,你應當不會喜歡。”

雍正的語氣很平常,說話間隙時也隻是挑一些易於消化的清淡食物。

琺琅彩瓷碗中的飯蔬漸空,終至一粒米飯也不曾剩下,他抬起眼。

婉襄正笑意溫和地望著他,“萬歲爺今夜很好,雖則無有胃口,總要多吃些東西,身體才能慢慢地好起來。”

雍正似有一瞬的失落,眨眼之間便無痕,轉而同她開玩笑。“婉襄,你當朕是三歲小兒不成?”

“孝懿仁皇後在時卻不同你一般,朕年幼時頭疼腦熱,她總聽禦醫的話,令朕清清淨淨地餓上幾頓便也好了。如今禦醫倒是不同朕提這話了。”

“不說奉上湯藥,卻說讓九五至尊餓上幾頓,那禦醫可就不僅僅是不想要頭上的這頂烏紗帽了。”

婉襄低頭笑了笑,方才的緊迫之感稍解。

她原來一直以為雍正召她入乾清宮為宮女,或是忽而又直接封她做了妃子,不過都是因為“聖心難測”,是一時起意。

可原來他都仔細權衡過。是為了他自己,但更多的是為了她。

他方才最後的那句話看似是陳述,其實是問題,他想要讓她告訴他,於她而言做宮嬪比做乾清宮宮女更好。

當然不是因為那些世俗的理由。是因為情意。

可是她甚至不知道要如何歸納,又如何表達?

“‘萬歲爺‘,’九五至尊‘。”他一口一口緩慢地飲著木樨湯,間隙時重複著婉襄方才對他的稱謂。

“婉襄,你昨夜不是這樣喚朕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十分正直,一點也看不出來在這句話之下掩藏著的,洶湧的曖昧與欲/望。

婉襄還是在一瞬間紅了臉,低下頭同碗底的一朵並蒂山茶對麵,“昨夜……昨夜是嬪妾失言了。嬪妾家中還有兩個哥哥……”

她喚他“四哥”,豈不是讓她的兩個兄長壓了雍正一頭?

“這世間已經沒有人能壓過朕了,不過一個稱謂而已,朕不會在意。”他頓了頓,“卻又很在意。”

意思是……他仍舊希望她這樣喚他?

“這般喚朕之人從前不少,但漸漸地都凋零,離朕遠去了。”

雍正說的當然是他的那些弟妹,或被他寵愛,或被他記恨、無視,每一個人的結局都在曆史上有明確的記載。

可沒有人記載下他們最後一次喚雍正“四哥”時的心緒,不過數年十數年,也許連彼此都已不記得。

看來雍正留戀的仍然是好的那一部分,於是婉襄讓自己坦然地又喚他一聲:“四哥。”

不當他是皇帝,也不當他是丈夫。

當然也不是兄長,隻是這世間於她而言獨一無一的“四哥”,像名字一樣嵌進血脈骨髓裡。

她提醒他,“若是今夜仍舊秉燭三更,不若從此時開始。“

已是高堂月落時分,雍正的笑意清潤,好似令東暖閣之中的燭火更明亮了幾分,“今夜仍舊要陪著朕麼?”

既進了養心殿,婉襄便沒有想過能夠很早休息。

婉襄站起來,走到他身旁去,“若是四哥不嫌棄嬪妾吵擾。”

雍正身上仍然是那種很淡的煙草混合香片、薄荷的味道,腰間的荷包向下垂落著,或者香氣的來源就在那裡。

他肩上有一隻呆頭龍抬著頭望她,令她覺得有趣。

而後那條世間最自負、勤奮、愛慕著她的龍也抬起頭來。

“朕讓他們將奏折都搬到東暖閣來批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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