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等人眾不過二十之數, 卻要攻擊其它一切教義。”
“須知爾等所具備的好東西,中國人身上也都具有,然爾等所信仰的教義也有和中國各種教義一樣的荒唐可笑之處。”
“爾等信仰什麼永恒的苦和永恒的樂, 這是神話,是再荒唐不過的東西……以後可常來朕前,朕要開導開導爾等。”
黃昏時婉襄奉召前往養心殿, 才入養心門, 便聽見了雍正抑揚頓挫的聲音。
她回過頭去,悄悄地問陪伴著她的小順子, “萬歲爺這是在見誰?”
小順子引著她往後殿西麵的耳房走。
“是欽天監裡的幾個西洋人, 前兩年就因建造教堂,使男女混雜,敗壞風氣而被萬歲爺斥責過。”
“今日不知怎的又犯了萬歲爺的忌諱,便被叫過來訓斥了。”
婉襄點了點頭,才發覺今日的晚膳並不如平日一般設在東暖閣裡。
小順子卻還有旁的事情要做,並不能在這裡陪她閒聊。
“答應主子先坐, 萬歲爺那邊的事情忙完了, 自然會過來找您。”
婉襄點了點頭,也不好強留他多問什麼,便自己在膳桌旁坐了。
今夜本是小年夜,夜晚時應當舉辦宮宴。
但因帝後皆有病症,又有齊妃與熹妃這筆糊塗賬未算清楚, 因此便將一切宴席都取消了。
婉襄本來以為自己隻能同桃葉在鏡春齋中慶祝節日,勉強再加上一個小柱子。
可她方回到鏡春齋中,小順子便從養心殿過來傳話給她,讓她陪著雍正一同用晚膳。
雍正此時還有事情忙碌,所有的菜肴都為蓋碗遮蔽, 婉襄儘量地讓自己安寧下來,隨意地打量了一下這裡的裝飾。
養心殿後殿西側的耳房一共有五間,本是貴妃以下的妃嬪隨居之所。
不像後世的博物館那樣總是透著陰沉陳腐的氣息,擁有主人的時候,一切都是欣欣向榮的。
南邊的三間是連在一起的,即便如此也並不算太寬敞。
最裡側安置了床榻,中間便是婉襄此時所坐的地方。
除卻這張膳桌,窗邊安置了長榻,長榻兩邊的櫃子上擺放了木架子,上麵放了一些玩物。
再往外是明間,中堂懸掛懸掛著夏圭的《雪堂客話圖》,其下則安置了一些太師椅,可以用來待客——可誰會在皇帝寢宮的耳房裡待客呢?
婉襄站起來,漫步到了明間,站在中堂前,將這幅畫的信息都掃描到了係統裡。
而後她忍不住望著它出了會兒神。
這張圖描繪的是江南雪景,兩人坐於草堂之中夜話,一夜扁舟泛於河上,萬籟俱寂。
她從圖卷中感受到了雪夜之冷,燭光晦暗,竟是一點也感受不到畫中人的灑落與歡愉。
“在看這《雪堂客話圖》麼?”
婉襄回過頭,向著邁入房中的雍正行下禮去,“皇上萬福金安。”
他不再穿著晨起時那件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明黃色朝服了,換做湖藍色的常服,卻也仍有五爪正龍在其上張牙舞爪。
雍正走到婉襄身旁,隨手將一個暖爐塞進了她手中,“明間風大,隨朕進去吧。”
他們一同往裡走,在膳桌旁彼此相對,他察言觀色,一麵接過獲螢接過來的熱巾子擦手,一麵溫言道:“婉襄,你似乎並不是很喜歡這幅圖。”
婉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嬪妾是個俗人,冬日多團聚佳節,便不大喜歡看見這些寂寥的情景。”
“夏圭與馬遠同時,朕見你喜歡王諤那副《踏雪尋梅》圖,內務府便又找不出王諤適宜冬日懸掛的圖卷,便找了夏圭這幅來充數。”
“看來倒是朕想左了。”
他隨手將熱巾子丟還給了獲螢,“讓內務府的尚之順再挑一副景致熱鬨些的圖卷送來。”
“若是拿不定主意,便先送幾幅圖過來,朕與劉答應一同品評。”
“萬歲爺,其實也不必……”
雍正望過來,婉襄從他眼中看出了未竟之意,沒有再說下去。
侍膳的宮女交錯著掀開膳桌上的蓋碗,不同的光影在他們中間穿梭。
她聽見雍正說:“你往後要常常居住於此,這裡的擺設總要依照你的喜好來布置才是。”
直到雍正揮手讓所有的宮人一同退下,婉襄仍沒有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
他望著婉襄怔愣的神情,分明含著笑意,卻又偏偏使壞不解釋,隻是以竹筷搛起最中央盤中的薄肉,放進了婉襄碗中。
“祭神肉好吃麼?”
婉襄的目光跟著他的筷子,這片肉應當也是祭神肉,與辣椒同炒,色澤晶瑩,香氣撲鼻,應當是由禦膳房的名廚精心烹製的。
她也拿起筷子,細嚼慢咽,仔細地品味了這肉片的滋味。
“白日的那塊祭神肉味道很好,這一片也很好。”這裡麵都是他的用心。
他站在萬人之巔為所有人仰視,卻也不曾忘記了,把他小小的一片關心送進婉襄唇舌之上。
婉襄同他對視了片刻,感激與溫情卻是被一瞬間的驚慌所衝散的,“四哥,你的下頦處……”
雍正抬起手,下意識要去觸碰婉襄指點之處,旋即便笑歎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