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時遮蔽明月的陰雲早已消散去,婉襄一路抬頭看著月亮,要緊緊地抓著他的手,才不至於摔倒。
“到禦花園中走過這一遭,今年也就算是走過百病了。”
明清之時,有“走百病”的風俗。
正月十六,婦女著盛裝,結伴嬉笑出家門。走橋登高,摸釘求子,至午夜方歸。
雍正跟在她身後,“朕送給你這麼多新年禮物,還陪著你賞了燈,走了百病,你就沒有什麼要送給朕的東西麼?”
婉襄停下來,轉身麵對雍正,笑著問他:“四哥想要什麼?”
他佯裝思考,“香包、護膝總不過此類東西……或者朕再尋些碎裂瓷器來,偏要你抓心撓肝地為朕修補。”
雍正會這樣說,其實仍舊隻是憂心她被困於燕禧堂中無聊。
婉襄還是決定婉拒,“若是好好的瓷器,為修補而碎裂,豈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婉襄腦海中忽而浮現起了寧嬪的那尊德化窯觀音像。
她很快將這個念頭清理,“若是真有古瓷器,我倒是很願意修補,我希望它們能以完整的麵貌流傳下去,儘管有所損傷。”
“不過四哥給我的那本《悅心集》我也還沒有看完,想來已經足以靜心。”
當年他在潛邸之中可以借此淡泊心誌,隱藏自身,她當然也可以。
“至於送給四哥的禮物。”她回過頭去,指著天邊的月亮,“這就是禮物。”
“月亮?”雍正亦微微抬起頭,天幕之中明河斜映,繁星微閃。
恰好路旁有一樹梅花,婉襄折下了一枝,“喚起雪中明月,伴使君行樂。”
他望月的時候惆悵難禁,望她時卻笑意溫柔,“是很好的禮物,朕會好好收藏。”
他們一同回到了養心殿中,原本就是瞞過眾人離開的,周遭的燈火早已熄滅,沒有光亮在等待。
雍正並不肯放婉襄回燕禧堂去,將那支梅花插入瓶中,兩人如常日一般在後殿的東稍間中歇下。
從她搬到燕禧堂中之後,對外不曾言說,其實他們日日都在一處起坐。
醜時已過,自外間歸來的寒意在沐浴之後散去,暖風熏得婉襄睡意昏沉。
雍正睡在床榻外側,吵她不得睡。
見她仍然不肯醒來,便一點一點地將她往床榻裡側擠,直到她的身體靠在內側柔軟的錦被上,又直到那些錦被也再無去處。
婉襄煩躁起來,忘記自己身在何處,惡向膽邊生,閉著眼睛抱起了那一床床的錦被直接用力地往地麵上扔。
她身旁那人似是被驚嚇住了,倒是不再擠她了。
周圍儘是炭盆,她從一團溫暖中找到一點不曾沾染體溫的涼意,正覺得舒暢,便發覺又有什麼事情變得不一樣了。
她終於知道他想做什麼了,今時原來與往日不同。
“彤史……”她還在禁足期間,疑罪未明。
“彤史隻有皇後能看,反正你同朕在這養心殿中……”
反正曆史上的劉婉襄,這時候也是不會有娠的。
於是婉襄轉過身來,麵對著他。驟雨打荷塘,每一滴雨水落下來的痕跡都是清晰的。
春日裡寢衣日漸單薄,那些柔軟的絲綢哪裡經得起搓磨,終也落得同那些錦被一樣的下場。
“氣性真是大。”他大約是望了一眼床榻下錦被堆疊可憐的情形,很快又將注意力投入在她身上。
年少的女子,肌膚如月中聚雪,長發如瀑。
昏昧月光下是黑白二色的錦緞,分明沒有風情韻事的穎悟,看在他眼中卻無端端地染上。
他總想要秉燭細觀,她卻次次不肯。
他伸出手指撫向春山,秋水便在他指尖微微戰栗。
“婉襄。”直到她迷茫地睜開眼,他才開口喚她的名字。
她下意識地要躲開,比不過他的力氣,便又以手掩麵,忘記了閉上眼睛的本能。
“婉襄。”他又喚她,這一次染上了絲絲縷縷的笑意。“望著朕。”
婉襄分不清這是命令還是請求,在他的手強硬地握住她的手腕之前放下了自己的手。
他的麵龐在她眼中異樣清晰,卻又仿佛格外陌生。
她伸出手去觸碰眼前人的麵頰,來不及辨認,他猝不及防地闖進來,其他的觸覺比視覺更洶湧。
汗跡盈盈不落,落下的是月亮,“你要永遠記得朕。”
在極致的快樂中她想,她怎麼會不記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