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他的另一隻手召喚著婉襄,“過來朕身旁。”
那仍然是她的心之所向,她怎麼能不朝著他走過去。
在婉襄終於走到他身旁的時候,他立刻便用力地抱緊了她。
“京師微旱,福陵水漲,添設州府……十三弟病重,而今……而今……”這些都是這一個月來他所經曆的事。
素服有彆於金銀線密密繡成的龍袍,有著另一種粗糲。
白茫茫大地讓人心中空空,他的聲音不複平日沉穩,搗碎了她全部的理智。她也用力地回抱了他。
“近一個月來,朕不思茶飯,輾轉反側,病勢反複。昏沉的時候多,即便是龍體舒暢之時,胸口亦有一團瘴氣不散,你可知是為何?”
婉襄並不需要回答他,因為她也是一樣的。
他們都陷在彼此的困境裡,那些因為立場和來處產生的困頓讓他們彼此不相見,互相折磨。
“春日都過去了……”
從前是不能陪伴的惆悵,如今是當真沒有彼此陪伴的遺憾。
而夏日……夏日他將要麵對的是更多的災難和痛苦。
“我會陪著四哥的。”
她手裡沒有山河萬裡,沒有那麼多的利弊需要權衡,但勸服她自己也並不容易。
她感覺到他身體的重量越發積壓在她身上,山嶽傾的那種恐懼壓在婉襄心上。
她努力地支撐起了他的身體,望向他的麵龐。
雍正已經閉上了眼睛,額上滲出了密密的汗珠,麵色發紅,他又起了燒了!
“蘇培盛!蘇培盛!”
她拚命地向外呼喊著,不知道穩住她慌亂的心更重要,還是穩住他的身體。
蘇培盛聽見婉襄的呼喊,迅速地打開了殿門。
恍惚之間似乎有無數的太監宮女朝著他們跑過來,一直到雍正在後殿之中歇下,婉襄仍然坐在東次間裡微微地發著抖。
這一次皇後沒有過來,新年與正月之中的事情已經耗儘了她的元氣,在雍正離開圓明園之後,她並沒有一同回宮,轉而去了暢春園養病。
過來的那個人是熹妃,她並沒有直接走進東裡間去。
東次間中連燈都沒有點,上弦月光芒微弱,她在婉襄麵前停下腳步。
不說話,隻是靜靜看著她。
婉襄忽而想起來自己應該站起來,應該給熹妃行禮,可是她沒有一點力氣。
“今日萬歲爺召理郡王入養心殿做什麼?”
她哪裡會知道這樣的事,“嬪妾不知。”
婉襄的誠實並不能讓熹妃滿意,她的語調頃刻之間就變得尖刻起來。
“你不知?本宮卻知道你進養心殿許久,弘皙才被萬歲爺遣出。”
婉襄已經放棄了思考,“今年三月,雨澤愆期。三月二十五日雖得時雨,然畿輔雨澤……”
這不是熹妃想聽的。婉襄緩慢地抬起了頭。
熹妃的目光始終牢牢地釘在她身上,“劉貴人,你的命未必是攥在如今的這位皇帝手中的。”
野心勃勃,心存大逆。
“熹妃,你可知你此刻在說些什麼?”
她是篤定了四阿哥會成為未來的帝王,或者也篤定了雍正很快就會將這萬裡江上送到他們母子手中。
所以她不再喚她的名字,假作親和。
不對,不對……她的底氣分明也並不是那樣足的,她也在害怕,她害怕弘皙……
清廷之中有互相收養子女的風俗,雍正的思維向來異於常人……他才剛剛下令不許太監奉承皇子。
捕風捉影也罷,一定是他的皇子之中有人行事觸及了他的逆鱗,這個皇子也未必就不是四阿哥弘曆。
熹妃逼近了她,“後宮妃子不過隻是君王的玩偶附庸,大清朝最有權勢,真正母儀天下的女人在慈寧宮裡。”
“劉貴人,你該做個聰明人。”
熹妃在盼望著他死。婉襄沒法做個聰明人。
“嬪妾曾是永壽宮女,木訥遲鈍,幾時聰明過?“
“嬪妾此身唯知有君,萬歲爺會千秋萬歲,娘娘不必這樣早便來逼迫他的妃妾。”
她平靜下來,語氣淡漠,“皇後娘娘還在呢。”
若是雍正當真……烏拉那拉氏會成為母後皇太後,牢牢地壓她這個聖母皇太後一頭。她實則連皇後都還沒有越過去。
月色於室內沉澱再沉澱,熹妃和婉襄一坐一站,維持著這樣的姿勢僵持了許久。
在熹妃拂袖離去之前,她拋下了最後一句話,“本宮會讓你知道,本宮與皇後之間,究竟誰才是勝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