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襄同雍正一同乘坐宮車前往圓明園, 她的神色不佳,而他在得知四宜書屋之中侍衛擒獲的另一人為齊妃的時候亦沉默了許久。
“等回萬字房之後,朕宣個太醫過來為你看一看吧。”
婉襄把自己的手從他手心抽出來, 覆在他手背上, 出言安慰他。
“隻是喝多了茶, 所以胃裡有些不舒服,並不要緊的。”
等他真正弄明白了齊妃與賈士芳的陰謀, 便不會有這樣的心情來照管她的身體了。
而後他們一路都沉默著,直到宮車終於在四宜書屋附近停下來, 雍正先下了馬車, 而後將婉襄攙扶下來。
圓明園北側並沒有什麼主子居住,因此一眼望去, 除卻四宜書屋之中寥落的燈火, 一片黑憧憧, 令人感覺到了壓抑。
此處雖名為書屋, 但亦足有一處小園林那樣大, 花草掩映,水澤遍布, 若是不熟悉其布局,隻怕還要走失。
他們是直接朝著燈火通明的正殿走去的, 方推開殿門,便可以看見一個穿著內侍服裝的男子跪在中央,背對著他們。
而齊妃就坐在一旁渾身濕淋淋, 不住地發著抖。
一雙美麗的杏眼卻恨恨地盯著賈士芳,似要用眼中的烈火將他燒儘。
雍正和婉襄走進去,他們都下意識地回過頭來,齊妃到底還想給自己留一些退路, 分明心有不甘,仍舊收起了她眼中的恨意。
雍正從他們身旁經過,徑直在上首的太師椅上坐下來,目光陰沉地在他們身上逡巡過一遍。
“齊妃。”
他稱她的封號,齊妃才想起來她是他的妃子,在麵聖的時候應當行禮。
立刻就在雍正麵前跪下去,“臣妾……臣妾給萬歲爺請安。”
齊妃今夜闖入四宜書屋,當然不會打扮地花枝招展。
隻一件家常穿的絳紫色氅衣,連頭發都不是旗頭式樣,而是漢人女子的圓髻。
她看起來根本就不像是大清帝王的妃子,因為衰老和刻薄,更像是尋常民間富貴人家的嬤嬤。
“你來這裡做什麼?”
這話是問齊妃的,賈士芳卻似乎想要搶話,他口中塞著布團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響,小順子上前一腳便將他踹倒。
“萬歲爺在跟齊妃娘娘說話,還輪不到你開口。”
這無疑也給了齊妃思考的時間,“臣妾……臣妾夜晚睡不著,所以出來散步,不知怎的就散進了這四宜堂裡,臣妾……”
雍正沒有揭穿她,他隻是打斷她,“為什麼會摔到水裡去,此刻很冷吧?”
齊妃並不大聰明,遠不能真正理解雍正的意圖,“多謝萬歲爺關懷,臣妾還好,不冷……”
她的嘴唇都凍得發紫了。
“也是因為天太暗了,一時看不清,所以才不小心摔到了水裡去。”
這句話,她一麵說,一麵又忍不住怨毒地望了賈士芳片刻。
婉襄心中已有了悟,怕不是賈士芳白日受雍正訓斥,知道自己在圓明園中恐怕呆不長,所以才冒險前來四宜書屋取走這一萬兩銀票。
但又不巧同樣遇上了來取銀票的齊妃——裕妃已經讓齊妃同時知道賈士芳為雍正怒斥,且雍正撤去四宜書屋守衛這兩件事了。
齊妃落水,是狗咬狗的結果。
雍正輕哼了一聲,並沒有再問齊妃,而是輕抬下巴,示意小順子將賈士芳口中的布團取下。
賈士芳重得了一定範圍的自由,立刻開始不停地大口喘氣,仿佛方才封住的不是他的嘴,而是他的鼻子。
雍正滿眼不屑,仍收斂著怒氣,“那你呢,你來四宜書屋做什麼?”
賈士芳顯然早已經想好了台詞,立刻聲情並茂地背來。
“小人是見四宜書屋附近有妖氣衝天,因此特意趕過來收妖的。”
“恐怕萬歲爺不信小人的能力,因此並沒有同您事先請示,小人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是該萬死。”
他隨手將方才馬佳·巴袞收繳的那隻琉璃瓶子丟到了賈士芳麵前,但當然,已經將裡麵的銀票取走了。
齊妃和賈士芳的目光都落在那小小的琉璃瓶上,目光之中都有畏懼之色,但更多的竟然是惋惜。
雍正將他二人的神情都收於眼中,即時發難。
“來人,將這心中無有君父的無恥小人帶下去,嚴加拷問,務必要問出他今日來此之目的,是否有同黨勾結。”
“小順子,帶人搜查秀清村各處,若有可疑人等,一並帶回審問。”
賈士芳尚且沒有反應過來,便被馬佳·巴袞以及另一個侍衛拖了出去,“萬歲爺……萬歲爺……”
他的聲音終於消散在夜色之中,便輪到齊妃受難了。
“齊妃,你既然不冷,便一直在這裡等著吧。朕也會等著你,等著你開口告訴朕真相的時候。”
雍正安靜又認真地望著她,像是想要從她蒼老可怖的麵頰上找到一點舊日的痕跡。
但很可惜,他並沒有能夠找到。
夜風入戶,齊妃抖得越發厲害了。但婉襄能看出來,她正在極力地克製著自己,想要讓自己抖動的幅度微小一些,再微小一些。
人在知道自己無法反抗的時候,反而會拚命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