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新覺羅·弘曕是曆史所有的,是愛新覺羅·胤禛和謙嬪劉氏所有的,而這個孩子的意義是不一樣的。
它的到來不是理智的,是她自以為偉大地去對抗曆史進程所得來的產物。
都說曆史的車輪滾滾碾過,人身在其中渺小的就像一粒沙礫。
但每一粒沙礫都是具象的,她的情感是真實的,遵循本心就是值得的。
沙礫之下還有什麼,她會保護它。
婉襄安靜了許久,等到雍正終於把這幾日他的抑鬱消化完全。
再抬起頭和她對望的時候,他說:“婉襄,你似乎總是和朕所期待的不一樣。”
“以為你怯懦的時候,你在永壽宮中初次見麵便說了那樣的話;以為你抗拒朕的時候,你卻又自己跑到了乾清宮裡。”
“以為你隻是包衣之女,沒有讀過什麼詩書,你卻又能引經據典地對朕進行規勸。”
“以為你會害怕到蜷縮在萬字房中不敢出來,等著朕保護,今日開導朕的人仍然是你。”
婉襄良久無言,望著他微笑起來,心中又滿是酸澀。
“我也沒有想過四哥會這樣地喜愛我。我以為我即便成為宮妃,也不過是末流之輩,四哥幾個月方能想起我一次。”
那時候她就日日都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研究文物,做文物修理的直播,這是她和科研組所有人為劉婉襄設定好的命運。
可這樣的命運從未有一日降臨在她身上,從未。
從一開始就偏離,這孩子是命運偏離的第一個具象的結果。
沒有人再說下去,慣來的修養沒法讓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將這份感情,這份愛意表達地更具體。
他們不約而同地在燭光下選擇了逃避,他告訴她彆的事。
“王、大臣等已經議覆,因賈士芳悖逆之罪,欲將其淩遲處死。其親屬之中男子年滿十六者皆斬,以下者同妻妾子女給付有功之臣為奴。”
賈士芳和後宮妃嬪勾結欲謀害聖躬之事自然會在史書上隱去,婉襄不明白古代的連坐製度,賈士芳的親屬或許都是好人。
雍正很快繼續道:“朕已下令判賈士芳斬立決,其餘應斬人等,著監候。至於其他人,交由地方官嚴行看守,以俟後效。”
婉襄點了點頭,隨手拿起他放在一旁的一張素紙。
上麵落列的是不同官員頂戴所用的材質。
上麵有許多塗塗改改,連這樣的事,也非要自己操心,難怪總有官員上書,請他不必這樣勤於庶政。
“親王至公侯伯,及一品大臣以上,皆參見如今的帽頂,不需要再行修改。二品以下則需要分品議定。”
二品用起花珊瑚,嵌小紅寶石。三品用藍寶石,或者藍色明玻璃,同樣嵌小紅寶石。
四品用青金石或者藍色涅玻璃,鑲嵌的寶石變成了小藍寶石。再往後便是些水晶、白色明玻璃、硨磲、白色涅玻璃等。
到了□□品官,便不用寶石了,隻用起花金頂或是起花銀頂。
婉襄看得津津有味,這張紙上的內容便向她說明了這個朝代各種寶石的珍貴程度。
在未來世界被稱為“牢底坐穿”貝的硨磲,在這個年代隻不過能用作六品官的頂戴。
他已經開始批閱下一本奏章,隨口問她,“婉襄,你喜歡圓明園還是喜歡宮裡?”
婉襄知道他更喜歡圓明園,此刻還是順從本心回答他:“還是喜歡養心殿。”
就算圓明園風景更為優美,可以隨意走動賞景,或許是她作為科研工作者的習慣,她也總是更喜歡一個人呆在屋子裡。
既然圓明園中的自由也不是自由,她不妨誠實一些。
他沒有回答什麼,婉襄注意到他眉頭緊鎖,這奏章之中一定又有令他不愉快的事了。
“明月有情還顧我,清風無意不留人。”
婉襄先時並不覺得有什麼,直到她發覺雍正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才終於敏感地察覺到了。
“明”、“清”。明月有情,清風無意。
“這就是大清的進士,翰林院的庶吉士寫出來的好詩!”
婉襄不著痕跡地將她的目光落在那封奏章上,“原任庶吉士徐駿、狂誕居心……”
“徐駿年少時便恃才狂放,師從舉人周雲陔,為周雲陔嚴厲督責,市巴豆入茗碗,以至伊師暴卒。”
“這般不知孝悌敬上的狂悖之人,沐皇恩得為庶吉士,他卻仍出‘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等悖亂之言譏訕朕與一眾大清官員,朕已實不能容!”
他開始在那奏章上落筆,定下了徐駿的命運。
照大不敬律例,判斬立決。
雍正朝一樁又一樁殘酷的文字獄,他隻是想要維護他的統治,而文人思想禁錮,風氣墮落……
她沒法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