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次他們並沒有先登上城樓,而是在大門前停下。
守城的士兵不過是木偶。
“八年時朕陪著你走百病,送了門釘給你,而後隔了一年,你果然就為朕帶來了嘉祥。正好今年也摸一摸。”
婉襄沒有猶豫,在寒冷的夜晚伸出手,觸碰著冬夜裡寒涼的銅釘。
今年她的確會再懷孕的,給雍正帶來他此生的最後一個孩子,圓明園阿哥弘曕。
摸過之後雍正重新握住了她的手,用他的體溫來暖她的。
他的一切好意,她如今都可以習以為常,不必戰戰兢兢了。
做完這件事,他們才一起登上神武門。
上元節還沒有到,如今才是十三夜,但街市之上已經有不少的明燈燭火。
“正月初八那日,百姓會在黃昏之後用素紙蘸油,燃起一百零八盞燈火,而後焚香祭祀。”
“正月十三日,富貴之家會於家中點上一百零八盞小燈,散於井灶、門戶、砧石等處,名為‘散燈花’,也是散小人,為辟除不祥之意。”
“從前在潛邸之中,福晉在時,會領著人這樣做。如今到了宮裡,反而沒有這規矩了。”
他沿用的是舊時稱呼。
人活到了一定年紀,經曆過了足夠多的事,所期盼的便不再是改變,而是一成不變了。
婉襄努力地,從劉婉襄的回憶裡找到了一些和信念有關的事。
“正月十五上元節,怡賢親王心善,會讓大部分有子女的仆人們都出門去觀燈。京師六街,惟有東四牌樓和地安門處最佳,其次為工部,再次為兵部。”
“京師之中還流傳有上元節拐賣小孩的傳說,所以每一年阿瑪和額娘帶著我們上街,都要格外小心。”
就算是貧苦人家,孩子也是寶貝,絕不舍得見他們遭遇厄運。
“街市上還有許多花炮棚子,都不知道他們是怎樣想出這麼多花樣的,名字也取得很好聽。什麼‘線穿牡丹’、‘金盤落月’、‘水澆蓮’,各個都很好看。”
“有不少花樣宮中也有,從前燃放煙火的時候沒見你高興,此時倒盼著彆人的。”
在婉襄生活的那個世界,煙花已經被明令禁止了,說起來在這方麵,她這個現代人還不如古代人有見識。
雍正漸漸地有了談興,“正月裡城裡城外都很熱鬨,婉襄,你去過東四牌樓西馬市正北的護國寺嗎?”
“每月七、八日開西廟、九、十日又開東廟,集市上百貨鹹備,衣食住行所用之物儘皆囊括。”
“上至珠玉綾羅,下至花鳥蟲魚及尋常日用之物無所不有。不過最有名倒還是花市,春日買果木,夏日多如茉莉一般的白色香花,秋日賞桂菊,冬日則多各色水仙。”
“除此之外,巧手慧心的花農還能預支時令,使春日裡開放的花朵,如海棠、桃花、丁香等花在嚴冬時盛放。”
“朕從前在潛邸中時,倒去過幾次,覺得頗有趣味,也學到了許多百姓們生活的智慧。如今是沒什麼機會了。”
他說他比康熙唯一強的一點就是體察民情,這不是隨手就能獲得的經驗,都是這樣在日常生活中慢慢積累出來的。
後人總說他令人畫耕織圖是沽名釣譽,可他登極之後,哪怕那幾年身體極度不適,也從未錯過耕耤禮。
他將農耕之事看得極重,因為他知道這是大清兩千多萬百姓,絕大部分人的立身之本。
不過,他也不會忘記遊樂之事。
“此外,崇文門外還有花兒市,倒並不賣真花,而售賣女子頭上戴的各種紙花。譬如你喜歡的通草花,幾乎能夠以假亂真。”
“花兒市之外還有鴿市,種類頗多,什麼雪花、紫醬、銀尾子、喜鵲花、道士帽等等。朕從前養過一對黃鴿兒,羽毛儘皆金黃色,十分威武。”
“那賣鴿人說,養上個十來日便能認路,朕足足養了一個月將它們放出來,便再沒回來,怕是認了那賣鴿人家的路。”
雍正說的好玩,婉襄也不覺向往起來。
她這時更為深刻地感覺到這一道城牆阻隔開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可無論是她,還是劉婉襄,根本都沒有路可以選。
“婉襄,你不想去麼?”
婉襄誠實地回答,“我知道這不屬於我。若是同百姓們說起皇城之中的生活,他們定然也覺得很好。”
圍牆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便讓孩子們去吧。”
雍正攬了她的肩膀,“如今朕與你不過隻有一個孩子,如何談得上‘們’?”
婉襄明白他的意思,卻隻裝作聽不懂,“還有永璉他們。”
哪怕是驚鴻掠影,也不要害怕付出真心。
雍正沒有再說什麼,抬起頭望向天邊皎潔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