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些人根本就沒有機會表達不滿。
“這世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譬如種綠,在被你用炭火毒死之前,大約也從沒想過自己會是這樣的結局。”
寧嬪眼睛微眯,凶相儘顯。
原來她就是曾經寄居在李貴人那尊順天聖母像之中的精怪,此時又躲在這道袍之中,用精怪之力撐起並不存在的身形。
“晴蒲已經什麼都說了?萬歲爺已經不想再見本宮哪怕最後一麵了?”
“不需要晴蒲告訴嬪妾。是您禦下太嚴苛,以至於宮女在燒紙錢時偶遇他人,沒有看著那些紙錢燒儘。”
寧嬪聰穎絕倫,一下子就明白了婉襄在說些什麼。
可惜她又走到了岔路上去,“本宮知道了,你也想要將熹貴妃從她的位置上拖下來。你曾經是她的宮女,她一定待你不好吧?”
“熹貴妃娘娘待嬪妾很好,賞罰分明,是居上位者應當有的氣度和體諒。”
除了,她要她為弘曆打碎的那隻陶瓷馬負責的時候。
“劉婉襄,你真的好虛偽。”
婉襄立刻反擊,“真正虛偽的人是您,您總是表現出待嬪妾友好的模樣,可未嘗不是想要借著這重親近的關係影影綽綽地透露出些消息傷害嬪妾。”
就算曾經也有過一點點的真心,她和雍正之間的關係總有一日會發展到如今這般情形的,寧嬪又怎能容得下?
她不想再說這些了。
婉襄回頭望了桃實一眼,她立刻便走上前來,從錦盒之中取出那隻婉襄修補好的五彩耕織圖瓶,放在寧嬪麵前的桌子上。
“寧嬪娘娘如今被萬歲爺禁足,到時已經是秋日了。恐怕內務府更換季節擺設會忽略這裡,因此我們貴人特意給娘娘送了東西過來。”
寧嬪的目光落在上麵,恨意驟現。
“嘉祥是嬪妾的女兒,嬪妾有責任要保護她。從前她尚未出生之時,許多話,嬪妾就已經同您說得很清楚了。”
“她之所以會得到萬歲爺喜愛,是因為嬪妾。否則萬歲爺之前也有數位公主,為何卻連給她們封號都不肯?”
懋嬪與寧嬪是好友,她不會不清楚她的遭遇。
“即便您當真殺了嬪妾母女,也不可能會得到萬歲爺的心,不過空為他人做嫁衣裳而已。”
“至於後位,萬歲爺說得很清楚了,你和熹貴妃都得不到,又何必執迷不悟下去。
“以你的資曆,往後封妃,封貴妃……”
“同樣的話送給你,”寧嬪打斷了婉襄的話,“劉婉襄,你會甘心嗎?”
寧嬪已經不知返了。
“這根本就不是甘不甘心的問題,你根本就沒得選的時候,甘心還重要麼?”
就好像她今日放過她,也很不甘心一樣。
寧嬪會封妃的。沒到她死的時候,她隻能和她暫時和解,因為她有她不能失去的。
寧嬪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雙手無意識地抓住了她的道袍,一片褶皺。
“若本宮是男子,又何必在這裡同你討論這樣的問題。”
婉襄的語氣堅定,“與其這樣說,不若說這國家為何不給女子出路。不是紫禁城困住了你,是這個國家困住了你。”
婉襄站在靜室之前看見的那一片天,越是無垠,便越是覺得這屋舍殿宇渺小。
而後便生出了不甘心。
她太能理解了。
就算她的人生在他人眼中似乎已經無比美滿,但她自己知道她能夠安然地坐在這裡的根源,是因為她仍然記得她並不屬於這裡。
她隻是一個過客。她體驗的是彆人的人生。
“寧嬪,你隻是不得不屈從於你性格之中的缺陷,與你心中的惡念而已。嬪妾雖然恨你,但也同情你。”
“嗬,同情?你也配同情本宮……”
寧嬪笑起來,整個身體卻都在微微顫抖。
她靠在窗上,仿照農家田舍建成的窗台之上紮著稻草,同樣跟隨著她顫抖。
“若你清楚地知道你想要的東西可能永遠都得不到,若有人逼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若你心中有恨,如何無愧於心?”
婉襄一直都記得寧嬪同她說的這句話,至今無法參透。她平靜地重複了一遍。
寧嬪在這時候冷靜下來,又變成了一條美豔無比的毒蛇,而那副山水畫也畫下了綴滿杏花的最後一筆。
“本宮與你之間還沒結束呢,本宮怎能告訴你答案?”
婉襄不是不想殺她,是她根本殺不死她。在曆史注定的,寧嬪的宿命以前。
“你不會再見到晴蒲了,或者有朝一日你見到了,那一日就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