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煩惱和遺憾無非是高常在的事,而今日的雍正,看起來也並不是那麼高興的。
“孔林工程告竣工,昨日孔子後人,衍聖公孔廣棨率族人七十餘人來圓明園覲見,四哥不是應當很高興麼?”
雍正花了大量的錢財來修繕闕裡孔廟,於科舉取士一道也花費了許多心血。
如今孔子後人攜族人來京陛見,其實是一個很重要的訊號。
儒家學說是孔子一手創立的,天下讀書人皆為儒生,連孔子後人都已經臣服在清帝腳下,他們又還有什麼可清高,自命不凡的?
“對於這件事,朕當然很高興。今日叫朕心煩的,是兩個姓嶽的。”
“哦?”婉襄為他添了茶,“萬歲爺若是心煩,不妨說出來叫嬪妾也聽一聽,或許嬪妾能為您排憂解難。”
雍正便道:“先說嶽浚吧,你可還記得此人?”
婉襄略想了想,便道:“是山東巡撫嶽浚嶽大人麼,總是上奏祥瑞的那一個?”
七月初嶽浚上奏,說曹縣一個農民家中的母牛產下了一頭瑞麟,沒過幾日,又奏報說曲阜縣六月二十五日遊慶雲環捧日輪。
除此之外,西南方向更有霞光三道,過了四個時辰都還沒有散去。
曲阜的西南方向,不就是京師。
“朕從前喜大臣言祥瑞,多少也有登極之後戰事不興,天災人禍俱少的誌得意滿。而去歲與今年山東屢遭天災,朕總覺得這些祥瑞也未必是祥瑞。”
“而今日嶽浚又上奏山東豐收,朕心總算寬慰些許。亦足見朕往切切一天人感應之理訓示臣下,確乎不爽。”
那麼這件事,便算不得很令人心煩了。
“另一個姓嶽的人,是不是寧遠大將軍嶽鐘琪?”
滿朝文武,姓“嶽”者,婉襄也隻知道這兩個,今年還有一場惡仗要打的。
“不錯。”
說起這些事,雍正漸漸就有了沉思之色,“西路副將軍張廣泗數日之前上奏,同朕言及於穆壘質地的所見所聞,及與嶽鐘琪相處的許多事。”
“他說嶽鐘琪於調度兵馬,籌運軍糧,以及統禦將士之事上多有朝令夕改,獨斷專行之處。”
朝令夕改,或是命令不明,都會讓士兵失去對主將的信任,這是很危險的。
“譬如調動兵丁奔走殺敵之時,常常全無布置,沒有合理輪換,讓上陣的官兵幾乎沒有可以休息的時候。”
“穆壘是新築城池,他卻僅僅在城中駐紮幾百餘士兵——似這樣的防禦,如何能抵擋賊兵進攻?若當真遇敵,豈不功虧一簣?”
將士兵置於危險和長期的辛勞之中,也會激發他們的逆反心理。
“除此之外,西北之地道路崎嶇,自巴爾庫爾之地行至穆壘,道路尤多溝塹。準噶爾賊人多為騎兵,若要破敵,則需步騎兼備,且準備好弓箭鳥槍,大刀長戟。“
“嶽鐘琪卻竟然在這樣的地方立意用車,亦在弓箭鳥槍之外,隻令士兵各帶木棍一根。平日對士兵副將等更多有苛責,剛愎自用,不喜人言。”
這些事,實在都不是一個統領大軍的將軍應該做的,難怪雍正心煩。
“罷了,朕也不想再說下去了,若當真有次情形,朕自然是要處置的。朕已令大軍撤回巴爾庫爾,至於吐魯番那些忠誠的回民,則交由張廣泗等人就近料理。”
雍正一再地提起“張廣泗”這個名字,婉襄漸漸地也想起來了,這個人會和鄂爾泰一起最終將嶽鐘琪從西北拉回來,送到牢獄之中去。
前線的事情,便是站在如今的角度,讀著這些文字也很難評判對錯,但終歸是摻雜著私心的。
為一己之私而在帝王麵前互相攻訐,這樣的事,曆朝曆代都不會少。
“不過月初之時,順承親王錫保令親□□津多爾濟總統滿蒙士兵一萬八千名,於奔博圖山嶺堵截準噶爾賊人。”
“於八月初五日遇見賊眾,大大小小的戰役一共打了十餘次,殺賊萬餘,大敗賊兵。若能秉承這樣的勢頭,則破敵有望了,婉襄。”
這不過是雍正的自我安慰,婉襄望著他笑了笑,並沒有評判什麼。
丹津多爾濟又打了勝仗,那麼和惠的駙馬,多爾濟塞布騰的世子之位也不會遠了。
中元節那天,婉襄帶著嘉祥放河燈,特意給她穿上了和惠公主給她做的一件衣服,她想讓她記得這個見事明晰,豁達開朗的姐姐。
她能確定的隻有一件事,無論勝負,雍正要麵對的大事小事還有很多,九月份有一件很壞的事,也有一件很好的事。
不知不覺已是落日之時了,他們在觀稼軒對岸上了岸。
“很快便沒有荷葉了,朕讓內務府的匠人用琉璃給嘉祥做了一頂荷葉帽子。若是她喜歡的話,還可以給她做一盞荷葉燈。”
“今年她還不大會說話,等到來年她便可以唱歌了。民間的孩童如何唱:‘荷葉燈,荷葉燈,今日點了明日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