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襄佯裝板了臉,進後殿之前先取了一麵銅鏡,而後才跟上他們父女。
含韻齋中的宮女進來添熱水之前,雍正一直抓著嘉祥的手臂將她懸空,玩的又是一些婉襄和獲螢沒法同她玩的遊戲,因此嘉祥笑得十分開心。
婉襄朝著他們走過去,將藏在身後的銅鏡一下子舉到嘉祥麵前,“嘉祥快看,妖怪來了!”
那麵銅鏡並不大,隻是女子梳妝所用。
婉襄舉得很近,是以隻能倒映出嘉祥的一張完全被墨跡塗花的小胖臉。
她原本同雍正玩得正高興,一下子看見鏡中人,愣了愣,而後像是被嚇到了,立刻咧著嘴大哭了起來。
嘉祥這副模樣實在太過滑稽,婉襄忍不住捂嘴笑起來,雍正也是笑個不住。
婉襄的銅鏡拿得略遠了一些,並不算太清晰的鏡子裡便倒映出一個悲傷的小孩,和兩個無良的大人。
嘉祥一哭之後臉上的墨跡更淩亂了,送熱水的小宮女走進殿中,一眼望見她,也忍不住笑,一時又要偷眼覷雍正神色,害怕被他治罪。
婉襄親自絞了麵巾給嘉祥擦拭,她的精力很好,一直到完全擦乾淨,她都沒有停下來。
她再一次舉起那麵銅鏡,嘉祥看了看鏡中人,見自己又恢複成了原本的模樣,才停下來不哭了。
隻是還有些抽抽噎噎的,轉過身去委屈地趴在雍正肩上。
他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我們嘉祥才不是醜八怪,額娘醜八怪,還拿了鏡子過來……”
一說起這話又忍不住笑,嘉祥卻好像生氣了,張大嘴巴在雍正肩上咬了一口,“壞阿瑪!醜八怪!”
婉襄不覺撫掌一笑,“果然天理昭彰,報應不爽,還是我們嘉祥明察秋毫。”
這樣一折騰,嘉祥多餘的精力都發泄完了。
她那兩排小牙牙想要咬動雍正的龍袍都費勁,當然並不能對他造成什麼傷害。
嘉祥很快就趴在雍正肩頭睡著了。
於是他們一起把嘉祥送到了一旁的偏殿裡,安靜地欣賞了一會兒嘉祥的睡顏,便讓獲螢照顧她睡覺。
從偏殿之中走回東裡間,雍正案幾上的奏章尚沒有處理完,但他並不想此時繼續處理。
“去賞玉蘭吧,一年之中的好時節沒有多少。”
含韻齋是西峰秀色的正殿,回廊四周有許多許多的玉蘭,去歲七夕時來過一次。
雍正自然而然地為婉襄披上了一件披風,而後牽起她的手,朝著殿外走去。
二月是玉蘭時節,若非這一次他親詣恩佑寺行禮時帶上了她們母女,或許他們沒什麼機會一同看到這樣的景色。
月色從來都是安靜的,這個時節草蟲都還沒有開始喧鬨,這便是個完整而寧靜的玉蘭世界。
回廊之上連一片落葉都沒有,夜風徐過,卷下來幾片潔白的玉蘭花瓣,隻叫人心中惆悵。
怎忍得?
雍正走在婉襄身後,直到她在庭院之中最大的一棵玉蘭樹下停下來,他才靠近她,從背後擁抱著她。
他像玉蘭一樣安靜,隻是不知道玉蘭會不會像他一樣呼吸。
夜風也是無聲的,婉襄接住了風裡落下來的一片花瓣,香氣未曾消解,於鼻尖輕嗅。
“二月天氣漸漸和暖,踏青好時節,原本朕應該帶著你們去郊外遊玩的。”
她用這片花瓣溫柔地撫摸他的麵龐,“去歲絳雪軒,今歲玉蘭庭,其實四哥已經帶給我許多很好的春日了。”
他卻仍然覺得惋惜,“可惜花朵嬌柔,終究不能長相守。”
與誰長相守呢?
這樣的春夜,不應該充滿悵然。
“但這世間事,為何非要長久方才美好呢?譬如曇花一現,美好就美好在它的短暫。”
也譬如……他們的相逢和相伴。
雍正在她的脖頸處蹭了蹭,聲音莫名地變得有些悶悶的,“婉襄,許多時候,你似乎比朕更能看開。朕好像隻不過是虛長了一些年歲而已。”
“怎麼會。”婉襄輕輕笑了笑,偏著頭靠在他身上。
“四哥沒有和我相遇的那幾十年裡做了許多許多的事,為國家,為百姓。就像是我成為妃子的那一夜對您說的一樣,曆史會銘記您,比我更久得多。”
“他們都記得您,這樣一想,是否覺得即便人生當真隻是流光一瞬,相伴的這一刻,也是無比漫長雋永的?”
“三身四智,物我一如本空,佛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