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襄坐在含韻齋窗前的如意床上, 擺弄著兩盆石榴盆景,一麵聽著雍正說話。
“今年春闈,朕閱至第五本時, 見卷上字畫端楷,行文之間,奉公體國之意,愛民體恤之心極為懇摯。而文采光華, 善則相勸,過則相規,無詐無虞,頗有古大臣之風。”
“因此朕將此人選為一甲三名。及拆卷,其人則為大學士張廷玉之子張若靄。”
古代春闈,一甲隻有三人, 即為狀元、榜眼、探花。
二甲則不定數,通常也不過幾十人而已。
成為兩榜進士, 是讀書人一生的榮耀。
“但是這樣的結果, 張廷玉大人一定來見您了吧?”
康熙一朝, 張廷玉便已進入康熙的南書房,等於進入了權力中樞。而到雍正朝, 張廷玉拜保和殿大學士、領班軍機大臣,更是幾乎站在了人臣權利的頂峰。
今日內務府進獻了兩盆石榴盆景, 婉襄將它們都留下了。
此時還不知道擺在哪裡才好,便隻是繼續欣賞。
雍正很快道:“不錯,張廷玉來求見朕,再三懇辭,己已蒙蒙恩現居政府,不肯以己子占寒士之先。”
“朕先時不肯, 本非因為人子而破格超拔,有此佳子弟,人共賀之,亦何必遜讓。”
“張廷玉卻仍跪辭,願讓天下寒士。求朕憐惜伊之愚衷,留其福分,以為將來上進之階。”
這兩盆雖然都是石榴盆景,但形態各有不同。
一盆是石榴花,一盆是已經結出果子的石榴樹。
石榴花的也還尋常,料石製成的花朵和葉子,銅絲撚為蕊。色澤鮮豔,姿態舒展。樹下還有兩株菊花,大體同樣是料石質地。
一種是白色料石,另一種墨菊是青金石所製。
裝飾之中,尤為特殊的是一小叢蘭草的葉子,這是用象牙染色製成的。
在婉襄看來,尤為可談的是畫琺琅的花盆,上繪唐草紋飾,頗有些敦煌富麗之風。
“士子們十年寒窗,一朝金榜題名,本是件榮耀一生的事。尤其能入一甲,更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可惜小張大人的父親偏偏已經位極人臣,恐怕天下士子口誅筆伐,也不得不這樣做。”
一方麵,若是沒有張廷玉,張若靄也可能不能得到這樣的好的教育,從而得到這樣好的成績。
而另一方麵,狀元、榜眼、探花,是多少人求也求不得的榮耀,就要這樣生生失去。
到底還是遺憾的。
“不過張廷玉大人顧慮得也很是,一次春闈一甲人數不過三人,但曆朝曆代總也有上千人。當時是一甲榮耀,最終位極人臣,滿門榮耀的又有幾人?”
“留餘蔭,比一時的榮光更重要得多。”
另一盆石榴盆景已經結滿了咧嘴的石榴,葉片是點翠,石榴是蜜蠟,石榴籽則是紅寶石。樹下有象牙染色的蘭花,以及紅珊瑚樹。
婉襄伸出手去觸碰了一下其中一顆石榴的籽,其他葉片也微微晃動起來。
“所以朕將張若靄改成了二甲頭名,授為翰林編修,又令他在辦理軍機處行走。”
這個“行走”,可不是尋常人走路,乃即入值辦事,卻又沒有正式官銜者。
有點像是如今的實習生,但也並不完全一致。
軍機處是雍正一朝中樞權力機關,這不就是給予上進之階了?
隻不知這位小張大人最後的結局如何。
係統越來越不好用了,孕晚期越來越難受,婉襄實在有些懶得搜索。
婉襄仍舊欣賞著那兩盆盆景,忽而發現雍正已經好一陣子沒有說話了。
她往旁邊望了一眼,才發覺他正定定地望著她,眼中藏有戲謔之意。
見自己已經被婉襄發覺,便笑道:“這兩盆盆景就這樣好,這樣喜歡,連朕你都不在意了?”
婉襄輕哼了一聲,繼續整理著石榴花盆景的葉子,“盆景是無聲的詩,立體的畫,自然多有可欣賞品味之處。”
“更何況石榴寓意多子,‘百子呈祥’,四哥難道不喜歡嗎?”
今日已經是六月十一日了,弘曕會在這一日的亥時出生,如今隻是黃昏,還有三個時辰。
她已經感覺到腹部有下墜之意,可是雍正不在身旁她總覺得不安心,總歸她是在西峰秀色,這早已準備好的產房之中。
雍正大約也是擔心的,所以這一段時日他處理政事,總是在含韻齋裡。
“朕倒是覺得這盆景也就一般般。盆景本為微縮之景,然則許多細節都不曾做到。”
“譬如石榴生性喜重,應當在樹根處擺些山石才是。又如石榴生於六月,菊花盛開於九月,如何能出現在同一處盆景之中?”
他在這些事上總是很多想法,婉襄並不想和他辯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