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聞言便抬起頭,望了婉襄一眼,伸出手來捏了捏婉襄的,“你今日似乎格外體諒朕。”
不像是揶揄,像是受寵若驚。
婉襄一下子也收斂起了玩笑的心思,心中湧出了不合時宜的鄭重,“相比以前,我會對四哥更好一些的。”
他下意識地便想問“怎麼了?”,但沒有問出口。
隻是又低下頭去看著奏章之上的文字,“本月湖廣總督邁進便進言,容美宣慰土司田旻如秉性狂悖,行事奸詐,有私征錢糧、擄掠土民、製度僭越等種種惡行。”
“蒙朕上諭,暫時停止其一切職責,押送來京審問。然其抗旨不出,做狂悖負隅之舉。當地土民恐其作孽遭受天罰,從中投出者共五百七十餘名。”
“田旻如自知作惡多端,眾叛親離,因此自縊身亡。朕以為其罪甚重,其子弟亦非善類,不足承土司之職,因此朕打算將容美司改土歸流。”
改土歸流之意,即是將西南一些少數民族的土司製度廢除,改為由清廷委派的有任期製度的流官進行管理,進行隨之進行戶口清查、土地丈量、賦稅核實等事務。
某種程度上來說,便是把當代“一國兩製”的方案廢除,讓實行“一國兩製” 的地區和省份奉行和大陸一樣的政/治舉措。
清代“改土歸流”的舉措便是從雍正朝開始的,於西南滇、黔、桂、川、湘、鄂六省部分逐步實行。
打破了原有土司製度之下“蠻不出峒,漢不入境”的民族禁錮,推動了民族融合。更使得當地的經濟得到發展,促進社會進步,於社會的發展而言具有積極意義。
“而上日邁柱又奏稱湖北施南宣撫司覃禹鼎與容美土司田旻如翁婿皆惡,於施南銅鼓山私開直達容美之路徑,使民夫運米,私藏炮位。”
“幸容美土民深明大義,將覃禹鼎與施南司印信俱送至邁柱處,懇請改土歸流。朕已令邁柱著手處理。”
無論是少數民族還是尋常民眾,無論是什麼朝代,一生所求無非是不受壓迫,生活過得更好。
但要改變自古以來的生活方式,接受清廷的管束,要下定決心仍然是一件很難的事。
“容美土民這些年當真過得很不容易,希望自此以後便可以諸事順遂,安居樂業了。”
雍正忽而又翻動了一下案幾上的奏章,從裡麵拿出一本,遞給婉襄。
“土司為惡者並非一例兩例,似這一封,便是四川總督黃廷桂,及巡撫鄂昌上奏酉陽宣慰土司冉元齡之事。”
婉襄打開看了看,冉元齡將庶出之第三子冉廣奏報為嫡長子,向朝廷請求承襲為代理司事,然此人為奸邪小人,無惡不作,使當地土民苦不堪言,請改土歸流。
眾口同聲,這般事雍正自然是難以姑容的,因此雍正令黃廷桂舉辦參究冉廣貪虐罪責。
同時雍正的朱批之中,亦指示黃廷桂趁機將酉陽司附近東南一隅的一些小土司,石耶、邑梅、地壩、平茶俱改土歸流,以收全局。
“改流之法,計擒為上策,兵剿為下策,令其投獻為上策,敕令投獻為下策。”
“有這些人作惡,使得民心向歸內地,倒是省去朝廷許多麻煩。隻是無論是打仗歸順,還是這樣為人魚肉之後歸順,苦不堪言的總是百姓。”
婉襄合上了奏章,“四哥應該好好選擇流官,不再使這些百姓受二遭苦楚了。”
“朕心向百姓,婉襄,你也是如此。”
婉襄輕輕笑了笑,繞到他身後,為他捏了捏肩膀,“我本也是百姓之中的一員,深受皇恩,也當兼濟天下了。”
“天下……也當包含西北前線的將士。今年進兵之事,西北兩路將軍大臣,所議互斥。若是強行進兵,使賊人預知,先行撤回,則我軍徒勞無獲,永無寧日。”
“朕意今年停止進兵,遣使者前往賊兵處,宣示利害。若是賊人果真知懼求和,則定議完結;若賊人假意投誠,則今年整頓軍事,明年大軍進巢戮賊,自然不在話下。”
從二、三月準噶爾賊人有求和意開始,到如今已經過去數月了。
雖然早已知道結果,但今日終於又聽見了這件事的進展,知道今年清軍士兵不會再有所傷亡,不會有家庭破碎,還是令婉襄感到高興。
“若是這天下能一直太平下去便好了。”
“人有野心和欲/望,這世道便不可能太平。換句話說,人若是沒有這些,便也沒有向上走的動力,天災不可避免,國家會因為民眾的思維沒有發展而一直貧瘠下去。”
雍正看得分明,然而他仍然沒法做改革之君主,他是皇帝,便注定了穩定才是第一要務,不敢推動著這個國家真正地邁出一大步。
也是無可厚非的。
婉襄彎下腰來,抱住了雍正的脖頸,臉頰親昵地貼在他身上,“這幾日嘉祥不在,總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
弘曕雖然也需要她照顧,但是這樣小的孩子,和能跑會跳,知道淘氣,也知道討好的孩子當然是不一樣的。
嘉祥身上出過這樣的事,更覺得虧欠她。
他也閉上眼睛享受著她的觸碰,側過臉來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安寧的吻。
“婉襄,朕帶著你去怡親王府探望嘉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