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毀容奴侍(2) 發現傷勢(1 / 2)

身為皇子, 即使顧玠沒有刻意擺出威嚴來,坐在椅子上, 也仍可見其矜貴。

今天的主角是五公主, 顧玠又是在病中,隻穿了一件合乎禮製的長袍。下擺是混著金線織造而成,哪怕是俯身, 也能帶動布料反射出幾縷金燦來。

二皇子的容貌跟早就去了的賢妃娘娘像了個十成十, 當年賢妃娘娘尚在閨中,就已是名動天下的美人,結合了對方跟顧清濯優點的顧玠容貌自然更甚一籌。

這些年來,明裡暗裡想要將自家兒女許配給二皇子的不知道有多少, 隻不過二皇子對於這些事情始終都是淡淡的。

他看著醜奴恭敬而沒有一絲錯處的行禮, 心中產生了些許好奇。

能在這裡出現, 穿的又不是宮裝,明顯是隨著進宮的官員來的,大概是侍從一類。規矩嚴明, 想來是被人教導過的。既然如此,對方那日為何又擅自出現在皇宮中?

顧玠整個人的氣質都是溫潤的, 就連隨意落在醜奴身上的目光也是如此。

然而他說完以後,對方卻並沒有馬上抬頭。保懷是他身邊的一等太監,哪裡容得了旁人這般不敬。

“大膽,沒聽見二殿下說的話嗎?還不趕快抬起頭來。”

保懷聲音雖然尖銳, 但語氣中更多的是為了維護顧玠的權威,並非是刻意針對醜奴。

顧玠偏了頭, 向他看了一眼,沒有說話,不過那意思是帶著不讚許的。保懷立即往後又退了一步, 躬了身不再開口。

跪在地上的醜奴這時才又出聲:“回殿下,奴才相貌醜陋,怕驚擾了玉體。”

地上鋪的都是小塊的鵝卵石,一顆一顆,光滑圓潤。

“無妨。”

醜奴的呼吸不知道是不是停滯了片刻,顧玠隻看他將身子更低了一些,而後才慢慢抬起了頭。

他的頭發梳得很整潔,這也就意味著臉上的傷疤沒有任何遮擋。當眾人看到他的臉時,紛紛倒抽了一口涼氣。

醜奴連抬頭都顯得很有規矩,視線一直都是看著下方的。

即便是二皇子的一雙靴子,布料都尤其昂貴。

在場所有人當中,大概隻有顧玠的表情是最平靜的。上回他就已經知道,對方臉上有傷,隻是隔了一段距離,縱使看得清楚,也不如現在。

除此之外,上回他並沒有來得及去看對方整張臉,而現在他則是慢慢端詳著人。是一張陌生的臉,可那種熟悉感仍舊存在。

“可有名字?”

“有。”

醜奴幾乎是問一句才會回答一句,而顧玠也很有耐心。

“叫什麼?”

這時候吹來的風也都是極為溫柔的,顧玠的聲音就像是此刻的春風一樣,聽不出裡麵有任何嫌棄意味。

又靜默了一瞬,聽到醜奴回答:“奴才姓徐,名連。”

在他沒有變醜之前,燕琅叫他“喂”“那個誰”之類的稱呼更多,變醜了以後,燕琅就開始喊他醜奴。

而在更早,醜奴其實是有名字的,隻不過他不願意告訴燕琅。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問他叫什麼名字。

同時也是第一次,醜奴告訴彆人自己的名字。

他的名字很普通,字也並不特彆,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廉價。

徐連回答著,視線一降再降,從能看到顧玠的靴子,到隻能看見對方腳前的圓石子。那塊石子已經被太陽曬了有一會兒了,即便是春日裡的太陽,也是應該有些溫度了。

“徐連。”仿若一陣清風從麵頰上吹過,又仿若一陣淡淡霧氣自皮膚上擦過。

就跟顧玠自己念自己的名字一樣,在念出徐連的名字時,他的大腦中也立即浮現出了對應的文字。同時出現的還有墮馬那一刻的記憶,極快地閃過,卻足夠人看清楚故事發生的始終。

那天他一共邀了五六名好友,各個都是十幾二十出頭的年紀,揮鞭縱馬,好不快活。顧玠一馬當先,而隨著馬跑得越來越快,意外出現了。

從馬背上再到被甩下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顧玠本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豈料就在這個時候,有人飛過來接住了他。但落馬的衝勢太猛,連累對方也跟著滾下山坡。

顧玠醒來時對這一切忘得一乾二淨,現在看到徐連,又記得分明。在那種緊要關頭,是對方儘力護住了他。

然而就算是這樣,他都受了如此重的傷,更何況是徐連。

“我記得你,那日落馬,是你救的我。”

皇宮裡說話做事都極有規矩,根本不存在無心之失。大家都知道,當日是燕琅救了人,可現在顧玠卻說是麵前的人所救,當中的區彆,令人揣摩。

就是剛才對徐連態度不滿意的保懷在聽了顧玠的話後,也看了對方一眼。在保懷心中,天大地大都沒有二殿下大,誰救了二殿下,就是他的恩人,儘管他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但既然是從二殿下嘴裡說出來的話,那一定是沒有錯誤的。因此他看向徐連的目光也一改之前的嚴厲,變得寬容了許多,就連對方臉上那些疤痕,他也沒有覺得多猙獰了。

顧玠的話並不隻宮人意外,連徐連都是沒有控製住,抬起眼皮看了對方一眼。

這一看,他的頭腦就像是被人狠狠地用拳頭砸了好幾下般,當即又忙不迭地垂下眼皮,唯恐褻瀆了人。

他跟他第一次看到的時候一樣,好看得幾乎要攝走人的魂魄。

徐連來到京中隻有幾日,要麼是跟隨在燕琅身邊,要麼就是被關在刑室,並不知道太多跟二皇子有關的事情。但他一直都知道,燕琅有一個未婚夫就是當今二皇子。

那日他跟著燕琅出門,恰巧看到有人落馬。徐連其實並不知道對方的身份,燕琅教訓他的時候問過他,為什麼要自作主張去救人,說實話,徐連自己都沒有想明白這一點。他隻是看到對方有了危險,身體快過頭腦,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然是將人抱住了。

他還聞到了顧玠身上那似有若無的香氣,兩人一同跌下山坡,徐連整個人幾乎全浸在了那味道中。

回過神來,他的鼻子都要碰到對方的頸脖了。

自來就經受折磨的身體跟金尊玉貴養大的身體哪裡有可比性,是以即使徐連已經儘力保護對方了,顧玠還是昏迷了過去。

看著對方閉上了眼睛,徐連在擔心過後,就是慶幸對方沒有看到他。否則,他這副醜陋的模樣,豈不是要嚇到對方?

顧玠落馬以後,那些王孫貴族很快就趕了來,對方身邊伺候的人也一邊跑一邊大喊著二殿下。

徐連是這時才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原來他救的人,就是燕琅的未婚夫。

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必定會惹怒了燕琅,果不其然,回到家後,懲罰就來了。

奇怪的是,燕琅的每一次懲罰,都會讓他再想起來那天他救了顧玠的場景,還有……對方身上隱隱的香氣。

在被燕琅放了,身體稍微好了些以後,徐連就暗中打聽起了更多有關這位二殿下的事情。

他知道他是宮裡麵最得寵的皇子,知道他在皇子中間各方麵能力都極為出眾,知道他性情很好。了解得越多,想要再見他一麵,看看他的傷怎麼樣了的念頭就越重。

徐連終於還是沒有忍住,找了個燕琅沒有功夫理會他的時間偷偷潛進了皇宮。

他的輕功遠比燕琅知道得要更好,隻是徐連沒有料到自己會那麼順利地看到顧玠。他本來打算遠遠地看一看對方就好了,誰知就跟人麵對麵撞了個正著。

徐連後知後覺才想起要將臉上的疤痕擋住,既然知道對方已經無礙了,他也就沒有再多做停留,趁著顧玠回頭的時間,離開了皇宮。

原本以為是會在宮晏上再看到對方的,沒想到竟然在這裡提前遇見了。

徐連一直沒有說話,顧玠又往前了幾步。他身上穿著的衣服都提前熏了香,跟那日味道不同,但依舊很好聞。

“可曾受傷?”

“回殿下,不曾。”

沒有危及到生命的傷,對於徐連來說,根本算不上是傷。

他回答得過分恭敬,透著規矩裡麵的一板一眼。顧玠不知為何,看他如此,心中散出淺淺笑意來。

他抬起了手,最終輕撫了一下徐連的頭發。這是非常親昵的舉動。

“跪久了對膝蓋不好,起來吧。”他說完話,手也就收了回去。

顧玠的手跟他人一樣溫暖,徐連整個人都跟著僵住了。

這麼尊貴的一個人,竟然觸碰了他這樣低賤的人……在無限的自卑與惶恐中,徐連還感覺到了無比的驚顫鼓噪。心臟似乎都要沸騰得破裂開來。

他大著膽子再看了一眼顧玠,二殿下依舊是麵帶笑意,瞳孔清澈。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今後再見到我,也不必下跪行禮。”

看徐連久久沒有反應,顧玠又伸手扶了一下對方的胳膊。這次徐連順著他的動作,慢慢站起了身。

光是從徐連背後照過來的,他身體投下的陰影也將顧玠籠罩在了裡麵。

“宴會快要開始了,你要出宮去嗎?”

“回二殿下,主子說他的玉佩落在了馬車上,讓我去取來。”

徐連並沒有說半炷香的事情,燕琅定下的要求原本就苛責,現在遇上了顧玠,拿到玉佩再回去的話,必然會超出對方限定的時間,懲罰是免不了的。

反正,他都已經習慣了,無所謂再給顧玠增添麻煩。

“你是跟何人一起進宮的?”他沒有問徐連的主子是誰。

“奴才是隨燕琅燕公子一同進來的。”

是了,徐連是燕琅的人,所以他們才說是燕琅救了他。

可顧玠卻有種感覺,這件事背後並不是這樣。

徐連站起來後,顧玠望著對方的目光就由上而下,變成了由下而上。

即使是仰視著對方,也絲毫不減他的氣勢。

徐連有一雙非常好看的眼睛,撇去受傷的部分,整張臉也是極為出色的。美玉有瑕,仍難掩光彩。

他是他真正意義上的救命恩人,顧玠心中難免對對方多些親近與愛護之意。

“春韶,你去替徐公子到宮外一趟,找到燕家的馬車,將玉佩送來。”

“是,殿下。”

顧玠手邊的人都是顧清濯親自挑選,從來隻會認他一個人的命令行事。

徐連還來不及阻止,那名叫春韶的宮人就已經走遠了。

“殿下……”

“春韶腳程快,必定不會耽誤你的時間。”

顧玠不出所料地在徐連的臉上看到了幾分愕然之色,這個時候,主人家即使發現身上的東西不見了,隻要不是太貴重,也不應當特意派遣下人去跑一趟。除非他是有意想要為難對方,既然是為難,那麼勢必會規定一個期限。

看徐連的神情,顧玠就知道自己沒有猜錯。

他本來是想要去當麵謝過燕琅的,眼下對對方的印象變差了些。

“宴席應該已經開始了,我晚些再過去也是一樣的,不在乎這一時半會。不知徐公子可否能陪我一起散散步?”

他已經是第二次稱呼他為徐公子了,一名丞相府中的奴侍,哪裡擔當得起顧玠如此稱呼。

徐連正待推辭,可目光隻要一對上顧玠那種柔和的視線,除了點頭答應外,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看他沉默的樣子,顧玠唇角微動。

“前幾日我去禦花園的時候,裡麵還有許多花沒有開,現在過去,想必能看到一番美景,勞煩徐卿推孤過去吧。”

這是完全隻對徐連一個人說的話,所以稱呼上也格外親近些。

二殿下坐在椅子上,既無凶狠,又無威脅,偏偏一句話就讓人唯命是從。

徐連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代替了保懷的位置,站在顧玠身後,推著對方慢慢往前走了。

保懷知道二殿下不必他們跟著,也就退到了禦花園門口處守著。

那邊,宮晏已然開始,顧清濯也在宴席剛開始的時候露了麵。看到顧玠的座位上一直是空的,問了汪岑怎麼回事。

“回皇上,方才殿下身邊的秋棠帶了給五公主的賀禮過來,說是殿下在路上遇到了那日落馬接住他的人,跟對方去了禦花園遊玩。”

出門在外,似他們這種身份的人,就算是做事也不會直接由主子來,必然是下麵的人代勞的。

聽到汪岑的話,顧清濯也不意外。

“可知道那人是誰?”

“隻知道是跟在燕小公子身邊的奴侍。”

要不是顧玠有意要跟徐連親近,汪岑哪裡能注意到有對方這麼個人,他能記得徐連是跟在燕琅身邊的人就不錯了。

不過聽了顧清濯的話,汪岑倒是暗暗留心,打算等五公主的生辰宴過去後,好好調查一下徐連的身份。

“皇兒既是有這個興致,就不必去打擾他了,讓保懷小心伺候著。”

“是,奴才這就讓人傳話過去。”

身為皇上身邊的太監,汪岑手底下多的是小太監可以幫他做事。他連生辰宴都沒有離開過,就將顧清濯的意思傳給了保懷。

禦花園內,顧玠的目光多看了一眼開得燦爛的牡丹花。

身後過不久就傳來一道詢問:“殿下是喜歡這花嗎?”

因為聲音是從頭頂傳過來的,是以顧玠抬頭望了一眼徐連。他的臉被日光照著,更顯得雪白,比那牡丹還要漂亮三分。

二殿下性格好,臉上常常都帶著笑。徐連看著顧玠的臉,比照著他打聽來的消息,心中想著的是那些消息果然不假。

“它們開得很好。”

顧玠很快就又回過了頭,但身後的人卻停了下來,而後走到了他的身邊,接著慢慢蹲下,在花叢中找了一朵最好看的摘了下來,遞到了他的手上。

等他接過去以後,又沉默無聲地回到原來的位置,推著他的輪椅繼續往前走。

顧玠垂眼看著手中的牡丹,歪了歪頭,有種自己好像被哄了的感覺。

“徐卿,那日是燕公子讓你救的我嗎?”

他們一邊走著,一邊說著話,顧玠終於還是問到了這個問題。

隻是徐連遲遲沒有回答,而去了宮門口的春韶恰巧在這時趕過來。

“回殿下,奴婢已經讓人在馬車裡外都找了一遍,並沒有發現玉佩。”

春韶做事細心,必不可能是遺漏了。

顧玠聽到她的話,嘴角的笑意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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