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車?很可愛的名字。”顧玠看了對方手中的積木, 又問,“你喜歡搭積木是嗎?”
徐小車盤腿坐在地上, 聽到他說可愛兩個字的時候, 腰背都微微塌陷下來。
他給人的感覺很虛弱,但臉色又是非常健康的。因此當耳朵上的紅往外蔓延的時候,也是能明顯發現的。
徐小車垂下眼皮, 眼睫顫了顫,目光一直放在那塊被顧玠擺正了的積木上。不遠處的鏡子裡, 如同血一般的液體又有要往外滲的架勢。
其餘負責解決這件事的人正在房間各處查看有沒有異常的情況, 突然聽到一聲驚呼, 大家趕過去看時,原來是顧玠剛才看到的那個紙人被風吹得貼在了玻璃窗上。猛然看到,讓對方嚇了一跳。
發出這聲驚呼的是德一門的雲德道長帶來的小徒弟洪洪, 對方不過十六歲,這種正兒八經的活兒還是第一次接。眾人見是一個紙人,紛紛移開了目光,雲德道長斥責了一聲小徒弟膽子太過小。
雖然是斥責, 不過也不是真的責罵對方, 語氣依舊是關心居多。洪洪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又看了紙人一眼。紙人嘴上塗了血紅的顏料,突然出現在眼前,確實不能怪他害怕啊。
“徐先生, 外麵那個紙人你認識嗎?”
徐慶仁已經抖如篩糠,顯然剛才被嚇得不隻他一個。饒是顧午也有些無語, 不明白對方怎麼能膽子小到這個地步。
徐耀在一旁攙著徐慶仁,依舊代為發言道:“那個紙人是……我弟弟紮的。我跟爸那時候過來,看到紙人就立在門口, 也嚇了一跳。”
從他的表情當中看,徐慶仁跟徐耀當初肯定不止是嚇了一跳那麼簡單。
紙人是徐小車十歲那年紮的,就發生在有傭人發現他半夜起來對著鏡子自言自語以後。徐慶仁簡直是被嚇得屁滾尿流,等醒過神來以後,就讓人把這紙人給燒了,離奇的事情出現了,那個紙人被燒過一次後,開始隨機出現在徐慶仁住的地方的任一角落。
“那時候你們沒想過找人看看嗎?”
“找過,但是隻要一有人來,那東西就會一直不出現。”徐耀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
徐家不可能一直供養著一位天師在家裡,否則外麵知道了,說不定能傳成什麼樣子。
可一旦徐慶仁讓那些人走了,紙人又會毫無例外地出現在家裡。有一次徐慶仁剛剛睜開眼睛,就對上了紙人咧開的嘴,嚇得差點升天。
後來他實在沒有辦法,就想著從哪來的送到哪兒去,帶著徐耀一起把紙人又送回到了這裡來。
碰到徐小車的時候,對方站在樓梯上,歪了歪頭,用著一臉單純無辜的模樣問他:“你不喜歡它嗎?”
徐慶仁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害怕徐小車的。
不過好在,自從他們把紙人送回去以後,這個東西就沒有再在他們身邊出現過了。
當中內情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徐慶仁和徐耀一開始也就沒告訴來的這些人。
顧午聽了其中的內情,跟顧段對視了一眼,打算找到那個紙人看看。
顧玠在洪洪驚呼的時候下意識要往窗戶的方向看,結果就聽到徐小車用更小的聲音跟他說:“不喜歡,隻是我一個人在這裡待得有些無聊。”
他的注意力又重新放在了徐小車的身上,鏡子表麵泛濫的血跡似乎也被小徒弟的喊聲嚇回去了。
“哥哥,你要一起玩嗎?”
徐小車從旁邊又拉來一堆沒有搭好的積木,五顏六色,顏色有點豔麗過頭了。顧玠還看到每塊積木上麵的紋理也很精致,是那種人工雕刻不出來的。
不過,“我比你要小,你不應該喊我哥哥。”
青年看著再小,實際上也有一十三歲了,而顧玠隻有十八歲。
徐小車仿佛聽不懂一樣,怯怯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那雙烏黑的眼睛晶瑩剔透,像被雨水淋過的寶石,天然地就能叫人升起憐惜與保護欲。
“哥哥跟他們都不一樣。”他仍舊執著地喊顧玠哥哥,並且把已經搭好的積木推倒了,但顧玠拿過的那個被他單獨捏在了手裡玩弄著,幾乎有些愛不釋手。
顧午已經將紙人拿進來了,沒有像徐慶仁說的那樣輕易發覺不了。可拿進來以後,眾人就發現這就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紙人了,不過是畫出來的樣子有點恐怖,他們並不能在上麵找到任何鬼氣。
他們站的地方很顯眼,顧玠也看了一眼。紙人臉上的笑容比起剛才他看到的時候,收斂了一些。
他隻看了一眼,就感覺右手的食指被捏了捏。
“哥哥留在這裡陪我玩好不好?”徐小車仍舊用著他那不諳世事的表情看著顧玠,甚至有些甜蜜,“我告訴哥哥一個秘密。”
來的一共有十幾個人,偏偏顧玠是什麼都沒有做,一來就去跟徐小車聊天了。
徐慶仁跟徐耀沒有細想,但其他人跟顧家是一個路子的,哪裡會不認識顧玠,又哪裡不知道顧玠早就被顧家除名了。對他的所作所為,有些人眼中閃過鄙夷與輕視,還有人陰陽怪氣地嘲諷了一句。
看顧午跟顧段沒有反應,嘴裡更是沒有顧忌。
徐慶仁跟徐耀不曉得其中緣故,怕他們等會真的吵起來,連忙打了個圓場,現在解決掉徐小車這裡的狀況才是頭等大事。隻有洪洪看不慣劉申的作派,幫顧玠說了句話。
劉申原本想懟過來,看到雲德道長就在旁邊,一副為徒弟撐腰的樣子,隻得悻悻作罷。
顧玠沒有去理會陰陽怪氣他的人,倒是在他麵前膽小非常的小車去看了劉申一眼,定定地像是要把對方的模樣記下來。被大家看過以後隨手放在一邊的紙人似乎被風吹得動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又恢複了原狀,甚至比顧玠看到的時候更誇張,像是張開了大嘴,要將所有看到的人都嚼得血肉模糊地吞下去。
小車的手有種不符合他自身的漂亮,瑩潤得像塊玉石,還有點微末的涼。
“長久留在徐家的話,應該不太行,不過在你這裡住幾天是可以的。”
一句話就令小車的表情從失落到高興,捉著顧玠也從一根手指頭變成了整隻手。
就這樣輕輕地一下,但顧玠卻有種自己整個人都被什麼東西環抱了一瞬間的感覺。
任務者給他創造的這個身份特殊點就在於此,其他人對付鬼怪或者找到他們,需要憑借自身的能力以及各種各樣的法器,但顧玠完全是憑借本能。
即使天眼不見了,顧玠也依舊能感覺到這個房間裡存在著不下於五個鬼。但同時,他們又好像被更強大的存在控製住了。
這種微妙的感覺顧玠一直都掌握著,隻不過能力欠缺,一直不被其他人重視,久而久之,原主也覺得沒有什麼用。
上次顧爾蒙拿走了他的天眼,無形中滿足了劇情設定裡他覺醒的條件。隻不過傷勢太重,一時半會才顯得比從前還廢柴。
徐小車從地上站起來了,他這時候又從那種自閉的狀態中走出來,甚至禮貌地給在座幾個人倒了一杯茶。款款招待的樣子,竟有種他才是徐家真正當家作主的人,而徐慶仁不過是一個跑腿的。
就連大家問他一些問題的時候,他也能正常地回答。
“徐先生說你對著鏡子自言自語,是怎麼回事?”
“我沒有印象。”
“那應該是被什麼東西附體了,或者是受到了什麼東西的蠱惑。”雲德道長聽到小車的話分析著。
洪洪則是好奇地多看了幾眼小車,有些不明白對方怎麼突然就正常起來了。
恰巧跟小車的視線對上,分明也沒有什麼,可他就是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
顧午:“那麵鏡子還在嗎?可不可以帶我們看看?”
“鏡子被爸爸打碎了。”
顧段:“徐先生,你們打碎鏡子之後還有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沒有。”徐耀跟徐慶仁都對小車泡的茶敬而遠之,前者回憶道,“鏡子的事情發生過後,我們就在這裡安裝了攝像頭,晚上一直沒發生過什麼事,但是……”
徐耀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仿佛想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事情。
“但是什麼?”
“但是從那天開始,這裡就變成了這樣,一開始我們想要進來都不行。”
徐耀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他恐懼的眼睛裡帶著點閃躲。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淒厲的聲音突然從他們背後響起,陰陽怪氣過顧玠的劉申正痛苦不已地捂著自己的脖子,看起來剛才應該是在喝茶,現在卻痛苦得滾在了地上,並且像是看到了什麼極為恐怖的東西,雙眼都是恐懼。
“不好!”雲德道長一見就是有東西作祟,另外幾個人也意識到了,連忙擺出陣法。顧午更是一馬當先,念了句咒語,手中的劍就直接飛到了對方那裡。
他跟顧玠差不多,顧玠失去了天眼需要修養,他自然也需要修養——這也就意味著短時間內,顧午並不能用到天眼。
在他們忙著去救人的時候,小車卻將顧玠往一邊拉開了些。
“哥哥,那邊危險,不要過去。”
“好,我不過去。”
顧玠跟小車說話的時候,臉上帶了微微的笑意。
小車怔了怔,埋頭的時候,後脖頸也都紅了,碰過他的那隻手跟另一隻手拚命攪在一起。
紙人又動了兩下,整麵鏡子都浮現出了一團血色的霧氣。
與此同時,連家。
為了連生的事情,連誌淮跟張怡今天都在家。連生在路上也給他們打了電話,說是規兩在路上出了車禍。
他們都知道連生跟規兩的關係很好,讓管家準備一些禮物送去醫院看望規兩,也算是他們連家的一點心意。
高路明走出客廳以後,臉上漸漸浮現出了一抹笑容。接著笑容越來越大,跟徐小車房間裡的紙人一樣,嘴巴幾乎要咧到了耳朵根。
整張臉驚悚不已。
他很快就將禮物準備好了,差不多是跟連生前後腳到了規兩的病房。
一看到連生,規兩連自己受了傷都忘記了,想要從床上坐起來。還是連生擔心地將他按下去,問他受傷的地方嚴不嚴重。
“不嚴重,就是腿上受了點小傷。”
“這還叫小傷?”連生看著規兩打了石膏的腿,表情嚴肅,眉頭皺得差不多能夾死一隻蒼蠅了,“到底有什麼要緊的事要跟我說,連自己的安危都不顧?來的時候我都已經查清楚了,你開車的速度太快了,才會發生車禍。”
聽見連生的數落,規兩反而還挺高興。他家裡的人都對他恭恭敬敬的,邊上的朋友也是如此,隻有連生是真心實意拿他當朋友的。
見到規兩滿臉傻笑的樣子,連生的話也說不下去了。
“你啊,這回幸運好,下次不許再這樣了。”
“我保證,以後我絕對不會讓你擔心了。”
“說說吧,究竟是什麼事這麼著急?”
一說到這個話題,規兩臉上的輕鬆就不複存在。他原本有很多事情要問連生,可現在又怕對方知道後會害怕,於是斟酌了好久才開口。
“你還記得上一次我去連家堡那天晚上嗎?”
連生的眼神沉了沉,沒有表現出異常來。
“記得啊,你還嫌太吵了,硬是要跑到我房裡跟我一起睡。”
“就是……我那天晚上一直沒睡好,跟你說雨聲太大了。”
“你要跟我說的就是這件事?”連生有些驚訝。
“不是,我們不是都一直以為那天下了一晚上的雨嗎?可是我今天聽彆人聊天,他們說青澄山那晚根本就沒有下雨。”
“你聽誰說的?”
連生的表情也罕見地變得嚴肅了起來,目光發沉到甚至有些可怕。
但規兩並沒有注意到,他一心隻在自己要說的事情上。
“建三說的,他們那天就在附近玩賽車。”
“也許隻是他們那裡沒有下雨。”
“可是建三他們還開到青澄山去了,在那裡迷路了半個小時。”
“規兩,不管青澄山那天晚上有沒有下雨,都不重要,你也不用這麼擔心。”
“我怎麼能不擔心?你每次一有個問題就要搬到那裡去住,而且你不是告訴我,你的身體就是因為那種東西有問題嗎?要是那天晚上沒下雨但是我又聽見了的話,不就代表連家堡其實……”
“規兩。”
連生喊停了規兩的話,冷冽的語氣讓對方有種被掐住脖子的感覺。規兩後知後覺,可能連生早就知道連家堡的異樣了,隻是一直沒有告訴他。
他的牙齒打了個顫,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這樣做。
“連生,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你真的要知道?”
果然,連生是有事情瞞著他的。
“當然要知道!”規兩說得毫不猶豫,連生是他唯一的朋友,朋友有事,他怎麼能袖手旁觀。
“既然已經瞞不住了,就告訴你吧,不過你要答應我,這件事不能告訴彆人,包括伯父也不行。”
“我答應你。”
連生隨之歎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放緩了許多,可他眼中卻透著一股哀傷。
“那天晚上,其實臥室的窗戶一直都關得好好的,之所以那麼跟你說,就是怕你察覺到連家堡的異常。”
“我跟你說過,我們連家祖先曾經不小心做了一件事,牽連到了某個人。那個人死後竟然化作了厲鬼,纏上了我們連家,後來我們祖上的人為了擺脫對方,就請法力高強的術士鎮住了對方。那厲鬼就被鎮在了連家堡。”
“幾百年來,都沒有出現過任何問題,可在我出生那年,連家堡的封印鬆動,讓那厲鬼找到了機會,並讓嚴重的反噬加諸到了我的身上,所以每年我都會有一段時間身體不舒服,實際上就是厲鬼從中作梗。隻要我回到連家堡休養一段時間,就能有所緩解。”
“但這隻是治標不治本,時間一長,對方很可能就此衝破封印,到時候我們連家……”
“從我出生以來,那厲鬼就一直盯著我們連家的每個人。他還被封印著,所以就算能出來,也沒辦法攻擊人。”
“你以前不是問過我,為什麼我們家每個窗戶都裝了窗簾嗎?那是因為一到晚上,總會有人站在窗外看著我們。”
“我之所以厭惡鬼神之說,也是因為這個。每一次身體難受的時候,都會提醒我他們其實是真實存在的。”
連生平淡的口吻卻講出了讓規兩不寒而栗的話,好半天才磕磕絆絆地說:“那你們、你們找顧家的人來看看啊,他們家不是很厲害嗎?”
“已經聯係過了,爸媽不僅找了顧家,還找了其他人,說是要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去連家堡一趟,把那個厲鬼除掉。”
“那你以後就不要再去連家堡了,我怕你有危險。”
“那隻鬼怎麼不分青紅皂白啊,你們家先祖害的就去找你們家先祖啊,乾嘛要針對你。而且都不能算作是你們這一支的,憑什麼要讓你來承擔後果?”
規兩原先還有些害怕,說著說著就義憤填膺起來。
連生安撫道:“沒關係的,雖然那名厲鬼想要對付連家,但一時半會也不能傷害到我。反噬在我身上,我相當於跟他形成了某種牽連,要是先把我殺了,他也不會好過。”
“那就好,”規兩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以後還要去連家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