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獁太太試圖從他嘴裡探出更多的信息,可管家一直顧左右而言他,她隻能作罷。
在東國,十八是個比較敏感的數字,洛觀如果在這第一時間就會想到陰司地府。
楚逢月發現眼前的管家有些怪異,他走路腳尖沒有沾地。
戈獁和太太驟然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注意力全在古堡上,忽略了眼前麵帶微笑的管家腳下沒有影子。
偌大的古堡格外空曠,頂上是色彩豔麗的彩畫,巨大的水晶燈把每一個角落都照亮。
下到一樓,管家引領他們到餐廳。
推開門,無數道目光同時看來。
有驚惶、有探究,也有從容冷靜。
這些人都是各大家族的長子長媳,他們圍坐在長桌前,麵前是描金的餐具,以及精致可口的餐食。
麵包、奶酪、蔬菜沙拉,還有各種果醬以及蛋糕。
楚逢月是唯一一個東國人,她收到的注目禮最多。
女人絲毫不怯場,大大方方望過去,其中那個檀葉和千葉家族的長子長媳她在昨天的晚宴上見過。
他們的身邊都有類似楚逢月這樣的幫手,楚逢月不知道他們是降頭師還是風水師亦或是其他的,到了這裡雖然談不上敵人,但也做不了朋友。
“戈獁先生,戈獁太太。”管家微笑道:“請入座。”
左邊最下角還有三個位置,明顯就是給他們留的。
在這麼多熟人麵前,戈獁沒有失了風範,他拉開椅子——
“楚小姐。”
楚逢月走過去,很自然地坐下。
在場的人對她並不陌生,長媳們記住的是她的美貌,昨天家裡的弟弟們還在議論,這位到底是誰家的小姐。
看相貌應該不是南洋人,很標準的東方麵孔。
而長子們在意的則是戈獁以及他的太太對這位小姐的態度,夫妻倆隱隱有以她為主的勢頭。
這樣恭敬的態度,一般是對待族長才有。
而他們身邊的人對這位可是不陌生,在她還未踏入南洋時,她的過往事跡以及資料全部傳輸到他們手上,包括她展露實力以來所有的行為。
這位東方的風水宗師用符紙引起山龍水龍相鬥,利用氣場衝突以及雷電炸葉家祖墳的視頻他們看了無數遍。
哪怕再不願意承認,這樣的手段大風水師是施展不出來的,現在唯一的猜測就是,她利用了某種秘術,短暫的提升了自己的實力。
這些風水師除了陪雇主過來完成任務之外,還有一點就是想試她的深淺。
降頭師和巫師符師這些卻不以為然,在他們看來,眼前的女孩隻是個年少的東方漂亮姑娘,對他們構不成威脅。
至於這些風水師,這些年來他們不是一直都一驚一乍的嗎。
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等她坐下,戈獁又替妻子拉開椅子,自己最後落座。
“人齊了,各位貴客請用餐。”燕尾服管家抬手,立刻有人端上煎好的牛排,還有紅酒香檳,傭人給在座的所有人都倒上。
猩紅的液體在高腳杯中搖晃,楚逢月抓住重點,看向空蕩的主位:“既然我們是客,城堡的主人呢?他不來招待我們嗎。”
“今日雷雨交加,先生被困在岸上,上不了島。”管家歉意道,“不過貴客們可以放心,島上的物資暫時是足夠的。”
戈獁立刻分析出有用的信息——
城堡的主人是位男士、外麵正在下雨、這是座孤島。
見旁邊的風水師或者巫師拿起刀叉,長子長媳們也紛紛有樣學樣,開始切牛排。
不管怎麼樣,先填飽肚子,再說其它的事。
楚逢月也是這樣的想法,可能是為了顧及她的東方胃,牛排幾乎是全熟的。
這也是唯一讓她滿意的一點。
雖然沒有米飯,但起碼不用吃帶血的牛肉,她吃不慣這個。
那個沙拉她嚼了一下,麵無表情的咽了下去。
用餐時沒有人開口,隻有刀叉的輕微碰撞聲,戈獁太太哪怕沒胃口,也強迫自己吃了兩小塊牛排和半塊抹了果醬的麵包。
吃完放下刀叉,楚逢月往椅背上一躺,開始觀察周圍的人。
乍一看大概有十多對夫妻,說明這次的賭.資不少。
十二對夫妻,都是大家族的長子長媳,擺在桌麵上的籌碼十分可觀,難怪老戈獁那個老東西會動心。
不過敢拿出戈獁家族半壁資產來豪賭,楚逢月不知道該說他是老糊塗了還是野心勃勃。
這完全是把寶押在這些陪同的人身上,長子長媳們不過是個擺設。
“二樓有琴房,三樓有黑膠唱片和留聲機,四樓有書房。”管家示意傭人們把餐具都撤下去,麵帶微笑道:“貴客們可以自由活動。”
“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踏出城堡。”
他說完這句話,在座的人才想起往四周看,門窗都是緊閉的,剛才從客廳過來好像也沒看到有出去的大門。
整個城堡就是個密閉的空間,如果不是有亮如白晝的燈光,恐怕有一半人已經陷入恐慌中了。
他們之中有大半人,還不知道怎麼回事,醒來就出現在這座城堡,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但又不是完全陌生,比如居住的房間床頭的櫃子以及地毯,都是家裡相差無幾。
仿佛就是按照家裡的風格布置的。
等管家離開後,這些貴族們才開始交談起來。
檀葉家族剛和戈獁家族聯姻,雖然不是和戈獁家的兒女,但也算個名義上的親家。
還有千葉家族,知道戈獁太太有意於千葉家的女兒,他們也湊了過來。
這三個家族不自覺間成了一個小團體,而另外九個家族也紛紛抱團。
通過他們的交談,楚逢月也得知自己這邊現在的配置是一個符師,還有一個巫師。
她對符師的了解僅限於洛觀和青玄道長,道家擅長畫符,隻不過不知道南洋的符是哪一種。
而巫師……
想到給逆子幻形的竹村長,楚逢月氣得牙根直癢癢。
見她對符師的態度更好,巫師還不知道自己受了牽連,以為這個東方來的風水師看不上他們巫師。
所以他也刻意無視楚逢月,沒想到對方根本不在意。
“不僅是拿一般的家族資產當賭注,也是拿我們的前途和性命當賭注。”檀葉家族的長子苦笑道:“這種機遇我寧願不要。”
他又不是鬥不過家族那些兄弟,這一場鬨劇明顯就是快刀斬亂麻,他毫無選擇。
千葉家族的長子也認同,隨後發出疑問:“在這待三天,受不了的會怎麼樣?難道還有什麼手段在等著我們嗎。”
想到楚小姐說的一切都是幻覺,戈獁反而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他更擔心的是獨自在家的一雙兒女。
不知道獁哈和獁紮會不會利用這個機會對他們下手,還有女兒蕊蕊的狀況不是很好……
現在隻能寄希望於楚小姐帶來的那個小道長還有保鏢身上,自己已經被困在這裡,再多想也是無濟於事。
“走一步看一步吧。”戈獁搖頭,“他們都去了樓上找線索,我們也去看看。”
雖然管家沒有發布任務,可所有人都覺得這座城堡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簡單,與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找一找有沒有什麼蛛絲馬跡。
比如這位城堡的主人是誰,他們在哪座島上。
這些都需要自己去探尋。
楚逢月寸步不離跟在戈獁太太旁邊,她怕自己一個沒注意,這裡就整出什麼幺蛾子。
她唯一的任務就是在這三天內保證戈獁夫婦的安全,然後等著某個該死的家夥來和自己解釋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她不是穿到一本書裡麵?還是這本書裡的人意識覺醒的太厲害。
老戈獁說的話並不像在詐她,現在隻能像戈獁說的,走一步看一步。
上了樓,他們在回形的走廊穿梭,戈獁太太抬頭觀察長廊上的壁畫。
和房間裡的田園風油畫不同,這裡都是歐式貴族的畫像,有帶著昂貴珠寶的貴婦人,也有身穿蓬蓬裙的少女。
再往樓上走,三樓的風格又和二樓不同。
騎著戰馬的軍人、手持長劍的騎士,還有戴著黃金麵罩的黑衣人。
楚逢月在最後一幅畫前停住腳步,她略微仰頭,看向黑衣人胸前的十字架。
女人伸手,指尖輕觸油畫。
就像是有道水波從湖麵暈開,整幅畫的氣場瞬間亂了。
“麵具下的眼睛動了!”戈獁太太驚呼道。
“什麼?”在另一邊的戈獁姍姍來遲,見妻子捂著唇看向牆上的畫,他皺眉:“什麼都沒有啊。”
“眼睛,他剛才看著我。”戈獁太太語無倫次,“楚小姐,您看到了對不對?”
“沒有,是你的幻覺。”楚逢月眼也不眨道:“忘記我之前跟你們說過什麼了嗎。”
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覺。
嘴裡喃喃自語念著這句話,戈獁太太的心逐漸平靜下來,她確信楚小姐不會騙自己,又大著膽子再往牆上看。
黑衣人臉上的黃金麵具上刻了一串南洋文,戈獁太太下意識念了出來——
“行走於黑暗的隱士。”
楚逢月若有所思,她點頭道:“原來是這樣。”
“啊?”戈獁太太愣了,“楚小姐,您剛才說什麼?”
“沒什麼,你們還要繼續看嗎?”楚逢月聳肩,“我跟著你們走。”
楚逢月駐足的這幅畫也引起檀葉和千葉家陪同的符師以及巫師的注意力。
兩人站在她剛才所在的位置,百思不得其解。
“這畫有什麼不對嗎?”畫上的南洋語他們也認識,不過就是畫家為了符合意境隨手一添的東西而已。
“裝神弄鬼。”巫師輕嗤道:“東國的術法比起南洋來說差遠了,誰知道他們是不是故意推一個人出來,謊稱什麼風水宗師。”
符師心想要比裝神弄鬼誰能比得過你啊,天天在那手舞足蹈跳大神,有用沒用還不知道呢。
再說了人家要推也不至於推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吧。
按照東國人的想法,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白發白須越多的越是能被稱作老神仙。
怎麼說也得讓一個七老八十的道士或者玄學人士來撐門麵才對吧。
“你說得對,”符師嘴角一扯,麵上恭維道:“要比通曉天意,還得是你們巫師一脈啊。”
“那是自然!”這人一點也不謙虛。
見他尾巴快要翹上天,符師也不惱,反正跟自己八竿子打不著。
我畫我的符,你跳你的大神,井水不犯河水。
楚逢月他們去了四樓的書房,讓人意外的是這條走廊並沒有掛任何壁畫。
而他們之前住的就是四樓。
推開書房門,灰塵爭先恐後湧了出來,戈獁太太後退一步,抬手扇開撲麵而來的灰。
戈獁先生打開牆上的開關,橘色的燈光鋪滿書房,這才得以窺見全貌。
書房的四麵全都是書架,中間有也三排木架,大大小小的書籍排滿架子。
有南洋文,有英文,還有中文,以及一種楚逢月不認識的奇怪文字。
這種文字就像螞蟻一樣歪歪扭扭的,讓她初看就覺得彆扭。
哪怕是第一次見到竹村蠱壇上的祭文,都沒有這種不舒服的感覺。
戈獁拿起一卷泛黃的書,剛上手觸感就有些不對,他神色微變:“人皮書。”
在南洋這種東西以前特彆多,現在禁了,不過各大家族的藏書裡是有這個的。
他看過,所以一摸就知道。
“這是羊皮的。”戈獁太太手裡也有一卷,她徐徐展開,淩亂的線條形成圖畫,她有些看不明白。
“是山巒嗎?還是海浪?”
“都不像。”戈獁搖頭,他打開人皮卷,上麵畫的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大概十七八的模樣。
女子穿的是南洋的傳統裙裝,頭上戴著蒲公英編成的花環,笑容明媚燦爛。
“無法停留的愛。”戈獁太太忽然說。
“嗯?”戈獁愣了一下,明白過來這是花語,他總覺得這卷人皮書和城堡的主人有關,管家也沒有說不能拿這裡的任何東西。
想了一下,他把人皮書重新卷好,揣在自己的西裝口袋裡。
楚逢月剛想說你也太不講究了點吧,就見戈獁先生又把人皮書拿出來,用藍色的格子手帕重新包了一下,放在西裝上衣口袋。
藍色的格子手帕有半截露在胸口外麵。
“……”她沒忍住笑了,彆開眼,視線從螞蟻文字上掃過,最後落在一本東國書上。
隨便翻了兩頁發現封麵上沒有作者的名字,又興致缺缺地放了回去。
他們的下午就是在書房度過的,除了找線索,這也是消磨時間的最佳方法。
不知不覺間,又到了吃晚餐的時候。
和中午沒什麼肉的午餐不同,晚上尤為豐盛,不僅有烤羊,還有各種海鮮。
楚逢月看到有帝王蟹,喉嚨下意識滾動。
傭人們在餐廳忙碌,布置碗碟,倒酒,還有給客人們遞上餐巾。
符師說:“這場景,似曾相識啊,搞得跟昨晚獁哈他兒子的訂婚宴似的。”
巫師也覺得挺奇怪,他抓住一個傭人的胳膊問:“你們管家呢?”
傭人瞬間低下頭,手裡的餐盤打翻在地,他跪在地上雙手顫抖地把食物殘渣撿起來。
巫師隻是略微皺眉,知道從他嘴裡問不出什麼,乾脆閉嘴。
這座城堡除了管家,都是啞巴。
或者說是被下了封口令,不能和他們說話,以免透露信息。
戈獁先生在和千葉家族的長子聊天,戈獁太太雖然心事重重,臉上依舊掛著得體的笑。
在座的貴族們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會如何,但在這一瞬,他們都在維持自己的尊嚴和體麵。
管家帶著笑從餐廳外麵走來,不同之前浮於表麵的微笑,這次他眼角眉梢都透露著喜悅——
“尊敬的貴客,雷雨停了,先生已經登島,將會和諸位一起共進晚餐。”
這話一出,貴族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終於要來了嗎……
正在這時,巫師卻發現一件事:“怎麼少了一個人?”
楚逢月想到剛才跪在地上撿餐盤的傭人,瞳孔驟然一縮。
不對,他有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