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客廳裡, 款款走來的曼妙少女似乎變成了兩副麵孔。
嘈雜錯亂的呢喃聲當中,容顏嬌媚精致的少女手持折扇,淺笑盈盈的走過來,每一個舉手投足間, 都帶著難以言喻的美麗風韻。
可是隻要她稍微一眨眼睛, 整個客廳都好像陰暗扭曲了一下, 水晶吊燈落下的光半明半暗,嬌豔美麗的東方少女不見了, 一個幾乎占據了半個客廳的怪物蠕動而來,觸須裹挾著六把黑色的鐮刀,觸手末端上,長著一圈森白尖牙的嘴裡發出怪異的聲音。
怪異、美麗。
扭曲、正常。
恍惚、清醒。
她眼睛裡看到的一切畫麵,感受到的一切知覺,都好像被直接分成了兩半, 一半充斥著虛假的溫馨,一半倒映著恐怖的真實世界。
“你怎麼不說話?”走過來後,露娜輕笑著問道。
她展開的黑蕾絲折扇,遮掩住了自己半張精致的麵孔, 露出一雙帶著笑意的彎彎眼睛。
“你怎麼不說話?”蠕動過來的怪物詢問道,嗓音如同帶著無數空洞的回響。
祂落下的陰影遮擋住了她,長了森白利齒的巨口一張一合,那些舞動的觸須上,一隻隻眼睛忽然冒了出來,然後齊刷刷的盯了過來。
“……”
對著這麼掉san值的一幕, 安西婭覺得自己彆說說話了,沒直接暈倒都算是心理素質強大。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安西婭儘量讓自己的態度和之前沒有區彆, 露出笑容,挽過露娜的手臂,或者說觸手,簡潔的介紹了一下加特林機關槍。
“很有意思的東西,聽說那個叫加特林的醫生最開始發明出這種機關槍,是為了減少上戰場的士兵人數,再高效率的殺死敵人,以此來減少士兵的傷亡……”露娜的唇角微微翹起,露出了又像是嘲諷,又像是愉快的笑容,輕聲說道:“……可是,這種武器的出現,卻讓士兵的死亡率提高數倍,使戰場真正變成絞肉機了呢。”
安西婭忍住了拔腿就跑的衝動,附和著回了露娜幾句話,還和她一起坐在沙發上,像前幾天一樣,彼此依偎著閒聊。
她已經清晰的回憶起一切,發現了自己之前的思維在不斷被扭曲,所以更不能讓露娜看出自己的異常來,免得這個掉馬的怪物惱羞成怒,再一次給她洗腦,或者大開殺戒。
天黑了,外麵的街道上行人稀疏沒有市政廳的人過來填上煤油,兩邊懸掛的煤油燈一盞一盞的熄滅,讓曼哈頓區漸漸的籠罩在了黑暗當中。
可這棟宅邸內,依舊維持著虛假的平和寧靜。
搖曳的暖黃色燭光裡,露娜懶洋洋的撥弄了一下自己的黑發,放在白皙的手指尖打了個圈,像隻慵懶的貓咪或毒蛇,將額頭抵在了人類少女的脖頸處,緊接著就聞到了令祂感覺到厭惡的氣息。
這個氣息很微弱,至少對於祂來說很微弱,就好像一粒塵埃大小的毒藥毒不倒巨人一樣,但是突然聞到這個,還是讓祂產生了反感。
“你身上有什麼東西?”露娜說道,不悅的眯起了眼睛,同時坐直了身體。
安西婭從脖子裡拽出那枚鑲嵌舊印的吊墜,放在露娜的麵前晃了晃
“你是說這個嗎?我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學的學生,今天遇到了那裡的教授,和他閒聊了幾句,然後教授就把這個禮物送給我了,據說有著護身符一樣的效果……很漂亮的,你要帶一下嗎?”安西婭儘量隨意的說道。
“不必了。”
露娜沉默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一點厭惡,柔聲說道:“你能把這枚掛墜取下來丟掉嗎?我不喜歡,這個圖案看起來太怪異了。”
“但我還挺喜歡的,打算一直帶著。”安西婭說著,重新把吊墜放回了自己的蕾絲衣領當中。
露娜不太高興。
安西婭隻當做沒看見。
加特林機關·槍在客廳短暫的停留之後,老洛維爾就指揮仆人把武器搬走了,放置在了安全的倉庫裡。
緊接著,宅邸裡雇傭的小半仆人都請假離開了。
他們大多數都已經結婚,妻子或丈夫住在紐約的其他區域,有家有小有牽掛,現在紐約治安如此動蕩,他們都在忙著擔心家裡人怎麼樣了,不願意繼續留下來當打工人。
管家皺著眉頭很是為難,因為這樣一來,花園裡的花草就沒有了專門的花匠打理,馬匹沒有足夠的人手喂養,洗衣女仆和洗碗女仆也出現了缺口。
“給那些仆人們都發上雙倍工資,然後讓他們回家吧,現在這種時刻,就不必太過拘泥於生活品質了,一切都沒有這棟宅邸的安全的重要……”老洛維爾歎著氣說道。
安西婭從露娜身邊離開,走到二樓的窗戶邊,隔著透明的玻璃窗向下看去。
那個胖乎乎的法國廚子、老爹那個又高又瘦的貼身男仆、總是內向不敢說話的花匠……他們全都背著臨時收拾出來的包裹,迅速走下台階,順著宅邸大門離開。
然後消失在了黑漆漆的城市裡。
渺小的,就像是螞蟻消失在無垠的森林裡。
安西婭又朝著天空看去。
天空很黑暗,群星隱沒在陰霾的鉛雲後,透露著異樣的陰森。
但是當她一直凝視著天空的時候,發現陰霾的鉛雲裡,會時不時的閃過一兩次七彩的光芒,變換流轉,就像是極光一樣。
安西婭一直盯到眼睛發困發酸,才不再朝著天空看,緘默的低下頭,感覺到心情和天氣一樣壓抑。
皮裡斯教授在咖啡館裡說過的那些怪異言語,究竟是什麼意思?
還有,她得用什麼方法,才能夠擺脫露娜這個怪物?
很快,斯蒂芬·阿爾齊斯先生也回來了。
在一起共進了晚餐之後,斯蒂芬·阿爾齊斯走到露娜身邊,開始和她閒聊起來。
趁著這個難得的、露娜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的機會,安西婭快步走到了書房裡,開始飛快的讀起死靈之書。
書房牆上的指針滴答滴答的走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安西婭飛快閱讀著書上被標記出來的重點內容。
越讀,她越覺得身上寒毛直豎,渾身發涼,最後“噠叭”一聲,猛然把死靈之書合上,猛然丟在了書房牆角上,就好像想要丟掉什麼恐怖汙穢的東西。
“砰!”
死靈之書猛然被摔在牆上,又垂直落下,羊皮紙做成的書頁從裡麵掉出來,散落在了大理石地麵上。
那些發黃的書頁曆經了數千年的時光,看起來脆弱的下一秒就會風化成碎片,但又在某種詭異力量的保持下,永遠不會朽壞,並且吸引著無數人類前赴後繼的閱讀它。
安西婭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書房裡,咬破自己的的舌尖,讓血腥味充斥在口腔裡,急促的呼吸著,以此來平複自己的心情。
通過窗戶上玻璃的反光,她看到了自己現在的鬼樣子。
臉色蒼白,額頭有細密的冷汗流下,有著努力壓抑也壓抑不下的驚恐臉色。
草,這副樣子太狼狽了。
而且,逃避和害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安西婭對鏡子裡的自己比了個中指,嘴角努力向上揚起,然後又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勉強調節好心情,把臉色恢複到正常狀態。
先走過去,把死靈之書掉落的書頁塞回去,仔細放在書房的一個隱蔽角落藏好,安西婭懷著沉重的心情,開始走出書房麵對露娜。
書房外,露娜依舊和斯蒂芬·阿爾齊斯聊著天。
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露娜看起來非常不悅,那張嬌豔美麗的東方少女麵孔,仿佛都因為惱怒而扭曲起來,然後又恍惚間,暴露出了扭曲而可怕的本體,觸須在半空當中揮舞,落下的影子黑暗怪異。
安西婭忍不住又揉了揉眉心。
她仿佛聽到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血液在血管內飛速的流淌,如同雜亂無序的樂章,而理智在這樣的可怕幻象下飛快流逝。
露娜看到了她,緩緩的走了過來,將白皙秀美的手指……觸須搭在了人類少女的肩膀上。
“安西婭,你怎麼了?我總感覺你今天晚上非常奇怪。” 露娜用溫柔的嗓音問道。
怪異的觸須上,那成百上千張利齒橫生的巨口,同時發出了空洞的聲音。
“沒事,我隻是有些困了,今天晚上我們早點睡吧。”安西婭說道。
露娜微微歪了歪頭,眼神探究,卻露出了調笑的神色,甜美的說道:“還要和我一起睡嗎?”
“當然……”安西婭拉過露娜的手,向樓梯走去,“……我們快回臥室吧。”
回到臥室以後,和之前的每一個晚上一樣,露娜幫她脫下了衣服。
安西婭忍著指尖的顫栗,抱著自己,然後和露娜一起鑽入了雙人的大床裡,然後彼此並肩躺著。
夜色裡,作為人類,安西婭隻能夠看清楚露娜的大概輪廓。
這也挺好的,她真的不想知道躺在自己旁邊的是怎樣一個怪物。
躺在溫暖的天鵝絨被子裡,安西婭盯著頭頂的天花板,幽幽說道:“之前有一次午睡,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哦,什麼樣的夢?”露娜漫不經心的問道。
“我夢見我們之間,發生了超越友誼的關係,就是一般隻有在夫妻之間才會發生的事情。”安西婭說道。
現在想想,那應該不僅僅是夢。
聽到人類少女這麼說,露娜輕輕的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帶著誘導的問道: “你感覺怎麼樣?”
“我覺得……”安西婭將身體側過來,仿佛暗示一樣,手指放在了露娜的腰間,若有所思的停頓了一下,“……我覺得非常奇怪,很快樂,但又很羞恥。”